甘露 6.完全的休息(第3/3页)

母亲默默地只管朝我这边走来。

她慢慢地走来,在阳光下慢慢地走来。

也许是来告诉我该吃午饭了?

还是来叮嘱我要戴一顶帽子?

或者她要去买东西,来叮嘱我留在家里看家?

我摸不准母亲要我做什么,只是朝她笑着。

母亲走到我的面前站住。

“我要去一趟巴黎,你要好好地照看这个孩子。”

巴黎?我心里想。

母亲微微地笑着,把弟弟放在我怀里。弟弟热乎乎的,沉甸甸的。

于是,我猛然醒来。

心还在剧烈地悸动着。

黎明之前,一切都显得非常苍茫。

“我绝不后悔,绝不后悔。”

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叮嘱自己。

可怜的咒语,就好像胆小的孩子在哭泣一样。

人在睡梦中是坚强不起来的。

第二天早晨,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严肃。

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晨曦中心安理得地吃着以鸡蛋为主的早餐,对大家那种无法掩饰的气氛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弟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纯子提出要送她到成田机场,但母亲笑着说:不用了,他会开车来接我。

我不得不重新体会到母亲是一位独立的成年女性,我们孩子在这家里再怎么依赖母亲,也都已经不是小孩了。

而且,我忽然回味起昨天的那种伤感。

母亲蠕动着嘴嚼着面包,她的轮廓非常清晰,浑身充满着自信,绝不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从眼神可以看出,她胸中充满着对休假的企盼,一心只想着享受生活。

她的脸上流露出不满的神情,似乎在说:你们都不让我去度假,嘿!这下事情可真的变得麻烦了!对母亲内心的想法,我洞若观火。

不过,我只是休息一段时间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好歹也活到现在这把年纪了——

在太阳的逆光下,我看到她的秀发和肩膀的线条在诉说着。

“我走了。”母亲戴着太阳镜,提着旅行包,正打算出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弟弟红着眼睛跑下来。

他的眼睛好像要说什么。

在与弟弟的目光交织的时候,我嘴上没有说,却用威慑的目光示意着弟弟:“母亲绝对不会出事的,你不要多嘴!”

弟弟感受到了我的意思。

“说出的话已经不能收回,我不会多嘴,我不会后悔。”

弟弟也向我传递了这样的意思。

这是真的。

这不是什么心灵感应。总之,我已经体会到:一股闪光的暖流贯通于我们两人之间。

一个奇怪的早晨。

“我会带礼物回来的……这是我最后留下的话。”

母亲说完,大笑着走了出去。

“呀!巴黎真是太棒了。”

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我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

母亲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巴黎。

电话挂断以后,感到整个事情都有些荒唐。

并不是因为弟弟口出狂言,而是与分外平静的母亲相比,我们的情绪跌宕太过分了。

我回头望去,弟弟好像很尴尬。

当时,干子上学还没有回家,纯子等母亲的电话等得烦了,说出去散散心,就去买做晚餐的食物了。

我说我留在家里看家吧,便坐在沙发上看书。就在这时,母亲打来了电话。

我只是说了一句母亲已经到了,没有再对弟弟说什么。

弟弟一言不发。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东西错位了、令人无法释怀却又不能言传的感觉。

因为气氛显得沉闷压抑,我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画面上映着一架飞机,我紧张得心脏眼看就要停止跳动了。

飞机断成两截,冒着白烟,许许多多人在来回奔忙,担架一副接一副地送来。记者在奔跑着。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弟弟。

“说是去澳大利亚的飞机起飞失败,就变得这样了。”弟弟说。

“你知道的?”我问。

“我刚刚知道。”弟弟说,“早晨我听到有人说‘错开了一个小时’。是母亲离开以后。”

“什么?你说是一个小时?”

“母亲乘坐的飞机起飞一个小时以后,那架飞机坠落了。”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报道日本籍乘客的死亡和重伤人数。画面上滚动着乘客的名字。

“不是我要错开一个小时的呀!”弟弟一副很凄惨的表情争辩着,“真的呀!这架飞机与母亲的旅行混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说的话,我都知道。这不能怪你,当然没有理由怪你。”我说道。

同时我心想,不能再等了,我应该做些什么。尽管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但我知道要赶紧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