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4.something's got to give[1](第2/3页)

那种气体联结起来,团团地覆盖着地球。日本、中国、意大利,全世界所有的国家全都联结在一起。

我们早晚会乘风去巡视整个地球。此时此刻存在于这里的肉体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迟早都会走那一条路。

就像真由,就像父亲那样。

现在活着的人早晚都会追随他们而去。

那是一件让人心醉的事。

此刻,我确切无疑地生活在这里,靠身体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这是多么的美妙。

我突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速度容不得伤感。伤感的情绪立即干涸了,在转眼之间烟消云散,化为一连串炫目的瞬间。

于是,我的眼泪也消散殆尽,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我们俩钻过低矮的木槿行道树,坐在视野开阔的山坡草坪上,吃着有三明治和果汁的如诗如画的野餐。

草地非常辽阔,如果深入腹地去探险,也许真的会遇难。

浓郁的绿色无边无际地延伸着,天空蓝得透明。从我们所在的山坡上可以俯瞰整个岛屿。景色一览无遗,甚至能感受到风在远处的街道和热带丛林里穿越的情形。

“由男能来,这太好了,你看他那副快乐的样子。”龙一郎说。

“是啊,我觉得趁年轻时体验各种生活,一定会有好处的。比如独自一人乘坐飞机,生活在讲英语的国家里亲身体会购物的情景。总之,那样对用头脑来思考的孩子来说,一定会带来很大的自信。”我说。

“是啊,我这样的人是长大以后才开始有那种体验的,也许是感觉很悲惨吧,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好像还不如一条虫。有这样的生活体验也不错。我不是指受到虐待,比如行李被人偷了,里面还放着护照,连旅馆也不能订,又比如租借房间,房东冷言相对,语言又不通,洗澡水放不出来,等等。遇上这样的事情,我不由会产生一种斗志,无论如何想要闯过去,难道不是吗?于是,我会觉得自己的内心又萌生了一种新的、未知的感觉,于是又开始学习语言,因为不觉得自己特别安全,所以也不敢再做蠢事,也就不会陷入尴尬的困境了。在他那样的年龄,至少可以增加这样的体验,这是好事。”

“是啊。”我回答。

朋友亲自制作的三明治非常好吃,甜甜的天然果汁。天空蓝得像要掉下来,以伸手可触的纯度在无限遥远的地方覆住我们的头顶。云甜甜的,微微透明地移动着。

可以微微闻到大海的气息。

伸展在眼前的景色像豆粒一般延续到远方,毫不吝啬地展现出这座岛上所有一切的平衡,如绿色和街道,荒芜和人们的营生,森林和大海。天空那种惊人的颜色融入在那些景色之中,使这些景色变得更加明亮。

“天空真是美极了。”我抬头仰望天空,连脖子都酸了。

“真的,看着天空的碧蓝,脑袋会变得恍惚起来。”龙一郎答道。

于是,我们两人都沉默了。

那时,想必我们两人都在回想着真由。

不知为何,仰望着这样的天空,有关弟弟的话题,以及今天的气氛,都有意无意地会让我们联想起真由。

在我和龙一郎之间有着一个真由,我有妹妹,总觉得这样的天空与景色和真由很相似。以前我没有这样想到过她,真是不可思议。

如珍珠一般的皓齿,那双从小就长得很灵巧的小手。

弯腰吃西瓜时的背影,修过趾甲的伸直的脚。

盘在头顶上的棕色秀发。

这些所有的一切。她酷爱晴朗的日子,即使在狭小的房间里,也尽想着要晒太阳。

她那独特的笑脸含情脉脉而又甜蜜,笑声如水面的波纹一样扩散开来,如响亮的银铃声。

记忆中所有关于妹妹的碎片突然在我的脑海里苏醒过来,分外鲜明,令我惊讶万分。我只渴望能再见她,我变得坐立不安,因为那份渴望而感到痛苦不堪。

妹妹已经去世,不可能再见到她了。然而,在异国他乡的天空底下,自从妹妹去世以后,我第一次如此渴望见到自己的妹妹,这真是太奇怪了。这孩子先我而去。我觉得我的内心深处还有着被她厌弃、受到她背叛的委屈心理。我心有不甘。

不久前,男人们都去潜水的时候,我在花娘的房间里看过玛丽莲·梦露最后一部电影。那是她死前正在拍摄的未完成的喜剧片,可以说是展示她出洋相的演技集。

片中的画面充满活力,梦露非常美丽、开朗、温柔,她大声地笑着,笑得如此灿烂,谁都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她便葬玉埋香,非正常地死去……

她穿着西式礼服,紧紧抱着从游泳池爬上来的浑身湿透的孩子们,或者看着演技拙劣的狗哈哈大笑,或者裸身在游泳池里游泳,绽放着自然的光彩,令人怎么也想象不到她会酗酒、吸毒,发高烧到了站也站不稳的地步。

然而,她却始终在散发着什么。透明、闪亮、眼看就要消失的神秘的光线。因为太漂亮,所以焦点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光彩夺目得怕人,然而那光却绝不妖艳。

看过录像带以后,某种情感牵动着我,我茫然地思考着。

直到夜里睡觉的时候,我才好不容易明白过来。那份牵动我的情感源自真由。真由也是那样的,消逝之前正如梦露一样好似融入了蓝天里,融化在空气里,融进了夕阳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和活力,然而却非常耀眼,心荡神驰怡然自得,举手投足都与这世界融合在一起,像一件贵重物品一样令人非常注目。

原来如此,我想。那样的相似如果不是服毒的缘故,就是死期临近的缘故,或者两者都有。

真由真的已经不在了?真的已经不在任何地方了吗?

天空是那么蓝,影子是那么深浓,如果仔细品味,一切都那么宏伟,那么慑人,然而真由却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你们回来了?”弟弟像小狗一样从海滩上跑过来。

而且,他轻声地说:“你们两人说体己话过瘾了吧?”

“也没说什么,我们只是说说人生和旅途中的趣事。”我说。

“你们有没有度过一段像约会一样的时光?”弟弟接着问。

“什么呀,你在说什么呢?你是吃醋了,还是在为我担心?”我笑了。

“我没有为你担心。”弟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