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女孩哭得更凶了,看来是故意的。

康妮则显得亲切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告诉我他们怎么你了!”口气越发亲切起来。与此同时她在编织外套的口袋里摸摸,很巧,兜里有一枚六便士硬币。

“别哭了啊!”她说着弯下腰道:“看!看我要给你个什么东西!”

女孩继续抽抽搭搭,吸溜着鼻子,但手却从哭肿的脸上移开了,黑黑的眼睛机灵地瞥了那钱一眼。然后又哭了几声,但哭声弱多了。

“乖!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呀!”康妮说着把硬币放到小孩胖嘟嘟的手里,她立即就把那钱攥紧了。

“是,是,为了猫咪!”说着女孩又抽搭起来。

“什么猫咪呀?”

沉默片刻,女孩攥着硬币的手指指荊棘丛说:“在那儿呢!”

康妮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错,是在那里,一只大黑猫身上带着血迹,面目狰狞地挺着。

“哎呀!”她厌恶地叫道。

“是只野猫,夫人。”那男人说,语调透着嘲弄。

她抬头愠怒地瞟了他一眼。“怪不得这孩子哭了,”她说,“如果孩子在场时你开枪打死了那猫,她能不哭吗!”

他迅速瞪了康妮一眼,那眼神透着轻蔑,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康妮的脸又红了,她感到自己吵闹了,那男人并不尊重她。

“叫什么名字呀?”她欢快地问那孩子。“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孩子吸溜一下鼻子,然后十分做作地尖声说:“康妮·麦勒斯!”

“康妮·麦勒斯!呵,这名字好啊!你跟爸爸出来玩,他开枪打死了那只猫咪,对吗?可那是一只坏猫咪!”

那孩子黑黑的眼睛大胆地打量着她,揣摩着她的怜悯。

“我原来想跟奶奶在一起。”小女孩说。

“是吗?可你奶奶在哪儿呀?”

小孩抬起胳膊,朝马道下方指指说:“村子家里。”

“在村舍里!你是想回她那儿吗?”

女孩又像刚才哭泣时那样猛地抽搭一下说:“想!”

“那就来吧!让我送你找奶奶好吗?这样你爸爸就可以干他的事了。”说着她转身问那男人:“是你的小女儿,对吗?”

他敬个礼,轻轻点头承认。

“我想我能送她回村舍去?”康妮问他。

“夫人想送,就劳驾了。”

他再次注视着康妮的眼睛,眼神平静地探询着,又显得漠然。这是一个十分孤寂但又自主的人。

“愿意跟我去村舍找你奶奶吗,小乖?”

孩子眼睛朝上翻翻,装笑道:“愿意!”

康妮不喜欢这孩子,这小女孩是给惯坏了,学虚伪了。但她还是给她擦擦脸,拉起了她的手。那看守默默地向她行了个礼。

“再会!”康妮告辞道。

到村舍要走大约一英里的路。看到看守家那漂亮的小屋子时,康妮已经让小康妮弄得不胜其烦了。那小孩子早就一肚子的坏水儿,就像只小猴子,使坏使得很自然。

村舍的门开着,屋里传出咔咔的响声。康妮迟疑地停下脚步,那孩子抽出自己的手跑进屋去。

“奶奶!奶奶!”

“怎么,你都回来了?”

这是周六早晨,那祖母正用铅粉涂着壁炉。她来到门口,穿着粗麻布的围裙,手里握着涂铅粉的刷子,鼻子上沾着铅粉。她是个又矮又干瘦的女人。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她看见康妮站在门外,忙抬起胳膊在脸上蹭了一下。

“早上好!”康妮打着招呼。“她刚才在哭,所以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老奶奶马上转身去看着孩子问:“怎么回事,你爹呢?”

那孩子贴在奶奶裙子上傻笑着。

“他在那儿呢!”康妮说。“他打死了一只野猫,把孩子给吓着了。”

“哎呀,瞧给您添麻烦了,查泰莱夫人!您太好心了。不过您不必麻烦管这事儿。怎么能让您管这事儿呢!”说着老女人转身对孩子说:“瞧你,怎么能让查泰莱夫人为你受累呢!真不该给人家添麻烦!”

“不麻烦,不过走一趟,”康妮笑笑说。

“真是太谢谢您了!她哭来着?我就知道,他们走不远就得出点什么事。孩子怕他爹,就这么回事儿。你发现没有,他爹就跟生人似的,着实让她认生。我就知道他们俩不那么投缘分儿。他爹那人脾气怪着呢。”

这话让康妮无言以对。

“你看,奶奶!”孩子傻笑着说。

老妇人低头看到了孩子手中的那枚六便士硬币。

“哎呀,六便士呢!哦,查泰莱夫人,您不该给她,不该给呀!你瞧瞧,查泰莱夫人是不是对你好呀?真是的,你今天早上真是好福气!”

她像所有这里的人那样,把康妮的姓念成“查莱”。“查莱夫人是不是对你好呀?”康妮禁不住看那女人鼻子上的污点。那女人又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但没抹到那个污点。

康妮开始往外走了。

“哦,太谢谢您了,查莱夫人。”说完又对孩子说:“快说谢谢呀,跟查莱夫人说!”

“谢谢您!”那女孩尖声道。

“真乖!”康妮笑着离开了,边走边道再见。能离开她们让她感到松了口气。斜了门儿了,那个骄傲的瘦男人会有这么个尖酸的妈!

那老女人,等康妮一走,就跑到洗涤间里的小镜子前照自己的脸。看到脸上的脏点子,她急得直跺脚。“偏偏让她看见这身粗布围裙和脏脸了!她不定怎么看我呢!”

康妮缓缓地朝拉格比府走去。家!这个温暖的词用在那座沉闷拥挤的大宅子上是不恰当的。不过这个词曾经让她感到过温暖。康妮觉得所有那些伟大的词对她这代人来说都失去了意义:爱、欢乐、幸福、家、母亲、父亲、丈夫,所有这些生动的伟大词汇现在都半死不活并且一天天消亡下去。家是你生活的地方;爱是你无法自欺的情愫;欢乐是和一场痛快的跳舞连在一起的;幸福则是一个虚词、是出于虚伪去蒙别人的;父亲是个自得其乐的人;丈夫是你与之共同生活并继续生活的人,但只是在精神上的。至于性,这些伟大词汇中的最后一个,不过是个鸡尾酒类的词,意味着短暂的兴奋与快乐,过后更疲惫不堪。耗损!似乎你是什么廉价的东西所造就的,逐渐耗损,直至片甲不留。

真正剩下的就只有顽强的坚忍,坚忍中自有其乐趣。体验生活的空虚,一步步,一段段,自能获得惊人的满足。如此而已!最后得出的就是这句话。家、爱、婚姻、麦克里斯,都不过如此!人一死,生命最后的一个词就是:而已!

金钱呢?可能对金钱我们就不能这么说了。一个人总是需要金钱。金钱,成功——母狗加女神,是永生的必需,就像汤米·杜克斯学着亨利·詹姆斯说的那样【2】。你不能花光了最后一个铜子儿还说:如此而已!而已不了,如果还要再活上十分钟,你就需要几个铜子儿换这个或那个。仅仅是为了让一切都机械地运转,你就需要金钱。你没它就不行。金钱是你不得不拥有的东西。别的倒是可以没有。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