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页)

当然,活着并不是你的错。你活着就得需要金钱,这是唯一的绝对必需,其余的尚可或缺,但金钱不可或缺。这才是必需!

她想到了麦克里斯,以及跟了他可能获得的金钱。但她不想要那钱。她更愿意帮着克里福德通过写作挣点小钱,她做到了。“克里福德和我一起靠写作一年能挣一千二百镑!”她给自己定下这个目标。挣钱!挣,空手而得,空穴生钱!这是人最终可以为之骄傲的功绩!其余的,都是废话。

于是她步履沉重地回家,同他合作,再无中生有地弄篇小说出来,而一个故事就意味着金钱。克里福德似乎很在意他的小说是否被认为是第一流的文学;而康妮并不很在意。她父亲说克里福德的小说空洞无物。可去年挣了一千二百镑,这就是对他简单而有力的驳斥!

趁着你年轻,你只须咬紧牙关坚持干下去,直到金钱从空穴而来。那就意味着权力。这是个有没有毅力的问题。你身上散发出某种微妙但强有力的意志,它还给你的是莫名其妙的金钱:纸片上写着字的钱。这简直是个魔术。当然也是个胜利。母狗加女神!如果一个人要卖身,那就卖给那母狗加女神吧!你可以一直蔑视她,但又在不断地向她出卖你自己。这太妙了!

克里福德当然还是挺天真的,既有不少禁忌也拜物。他想让人们说他“确实优秀”。那简直是自以为是的充大和胡思乱想。真正优秀的是实际上流行的东西。可流行一阵子就消失的并不是好东西。似乎多数“真正优秀”的人都搭不上车。说到底人只活一回,如果误了车,就留在了便道上,和别的失败者为伍。

康妮正考虑着在伦敦过一个冬天,和克里福德一起在哪儿过。他和她算是赶上了车的人,所以他们可以高高在上乘着车子炫耀一番了。

可恨的是,克里福德开始变得恍惚,心不在焉,一阵阵的发呆、抑郁起来。这是因为他心理上的创伤发作了。这样子简直令康妮要喊叫。哦,上帝啊,如果他脑子开始出毛病,那可怎么办呢!见鬼去吧,我尽力了。要失望就失望到底吧。

有时她会哭得很痛心,但即使是在痛哭的时候她都会对自己说:“傻瓜,手绢都哭湿了。哭顶什么用!”

跟麦克里斯分手后,她决心不再想什么了。那似乎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最简单办法了。她只想守住已经有的,其余什么都不想。她所想的就是在现有的基础上再上一层楼。克里福德,小说,拉格比庄园,查泰莱夫人的分内事,金钱,还有名望,在这些基础上再向前进。爱,性,诸如此类的东西,不过是冻果子露,舔掉它,忘到脑后去吧。只要你不一门心思想它,它就不存在。特别是性,那是无所谓的东西。心一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性,一杯鸡尾酒,效力差不多,意思也差不多。

但是一个孩子,一个小婴儿!那还是耸人听闻的事。她会十分小心地对待这个实验。要考虑跟什么男人生这个孩子。奇怪的是,她不想和任何男人生孩子。米克的孩子吗?想想都恶心!那不等于欣然和兔子生孩子么。汤米·杜克斯倒是不错的一个人,可你无法把他跟孩子和下一代联系起来。他就到此为止了。所有克里福德那个还算不小的熟人圈子里的人,那些男人,一想到跟他们当中哪个生孩子,她就无法不蔑视他们。其中有几个倒可能会成为情人,包括米克。可让他们在你身上种下个孩子,呸,那是对你的侮辱,让你厌恶。

到此为止吧!

尽管如此,康妮心里还记挂着孩子这档子事。等待!等待!她要把这些男人都过过筛子,看能不能找到个合适的男人。“上街去,去到耶路撒冷,看你是否寻得到一个男人。”【3】在预言家的耶路撒冷找到个男人是不可能的,尽管有成千上万男的。可男人和男子汉可是两回事啊!

她想过那得是个外国人,不是英国人,苏格兰人不行,爱尔兰人更不行,得是个真正的外国人。

可是,等待!等待!这个冬天她会带克里福德去伦敦,下一个冬天就带他去国外,去法国南部,去意大利。等吧,她并不急着要孩子,那是她私人的事,而且,她凭着女性奇特的感受,觉得这是她心灵深处最要严肃对待的事。她不会随便冒险的,否则她就不是她了。人任何时候都可以有个情人。但一个给你送子的男人,还是等吧,等待吧!那是另一回事。“上街去,去耶路撒冷——”这不是爱的问题,而是个男子汉的问题。你甚至可以恨他,但如果他是你要的男子汉,那么个人的恨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事关系到自我的另一面。

像往常一样又下雨了,外面的路太泥泞,克里福德的轮椅出不去了。但康妮要出去走走。现在她每天都要一个人出去,主要是去林子里,在那里她能真正独处,谁也看不到。

今天,克里福德要给那猎场看守送个口信,可听差患了流感卧床不起——拉格比府里似乎老有人得流感——所以康妮说她可以去村舍送信。

天气潮湿阴沉,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缓慢地死去。阴沉潮湿,寂静,连矿上的机车声都不响了,因为井下工时缩短了,今天干脆全停工。一切的末日!

林子里万籁俱寂,只听得到光秃秃的树干上落下的滴水声,溅到地上发出空洞的“劈啪”响。剩下的就是幽深的老树林子,死寂一片,毫无生机,虚幻空荡。

康斯坦丝昏昏沉沉地向前走着。老林子散发着一股古老的凄凉感,竟让她感到些许慰藉,比外面那冷酷无情的世界要好得多。她喜欢这剩余的老林子,它有一种内敛气质,那是那些老树无言的矜持。它们似乎是一股沉默的力量,沉默着,但是一个强大的存在。它们也在等待着,固执、坚忍地等待,蕴涵着沉默的力量。或许,它们只是在等待末日,等着被砍伐,清除,那就是森林的末日;而对它们来说则是一切的末日。但是,或许它们那强大高贵的沉默,强大的树木的沉默,意味着别的什么。

她从北面走出林子时,看到了那猎场看守的村舍。那是一座深褐色的石头村舍,尖顶上有一座漂亮的烟囱,看似无人居住,静谧孤寂。但是烟囱里冒出了一缕青烟,屋前围了栅栏的小园子已经被翻过土了,园内收拾得整整齐齐。屋门关着呢。

现在她来到这里,感到有点羞于见那个目光奇特敏锐的男人。她不愿意给他传达命令。她觉得自己有点想走了。她轻轻地敲敲门,但没人来开。她又敲了敲,但还是没用力,声音不大。还是没有人应。她透过窗子朝里窥视,看到的是黑糊糊的小屋,里面的东西看不清,影影绰绰的挺吓人,不想让人进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