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她对康妮很和气,同时又试图凭着出身高贵的女人的敏锐观察进入康妮的内心世界。

“我觉得你真是了不起啊。”她对康妮说。“你在克里福德身上创造了奇迹。我还没有见过他的天才崭露头角呢,克里福德就成功了,风靡一时。”看来爱娃姨妈为克里福德的成功感到骄傲自豪,他是这个家族头上一根可以炫耀的羽毛!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他写的书,也是,她为什么要在意呢?

“哦,我不觉得那是我的功劳。”康妮说。

“肯定是!不可能是任何别人的功劳!而且我看出来了,你并没有从中得到你应该得到的。”

“怎么得呢?”

“看看你如此封闭自己吧。我对克里福德说过‘如果那孩子哪天跟你闹,那全都怪你’。”

“可是克里福德从来没亏待我什么呀。”康妮说。

“瞧你,我亲爱的孩子。”说着班纳利夫人枯瘦的手搭在康妮胳膊上。“一个女人应该享受她自己的生活,否则就会后悔的。请相信我!”说着她又呷了一口白兰地,或许那就是她表达后悔的方式。

“不过我不是正在享受自己的生活吗?”

“我可不这么看!克里福德应该带你去伦敦,让你到处转转。他那帮朋友跟他说得来,可对你有什么用?如果我是你,我应该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够好。你会让青春流逝,到老年甚至中年你就会后悔的。”

老夫人说着陷入了沉思,平静了下来,是白兰地让她镇静的。

但是康妮并不热心去伦敦,也不太愿意让班纳利夫人引见给伦敦的时髦圈子。因为她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时髦,对此也不感兴趣。她感到的是那个圈子里的人内心特别萎缩、冷漠,就像拉布拉多的土地【1】,表层上开着美丽的小花儿,可一英尺下面却是冻土。

汤米·杜克斯也住在拉格比,还有几个人,一个是哈里·温特斯罗,另一个叫杰克·斯特伦治威斯【2】,他还带来了妻子叫奥利佛。这些人的谈话就比密友之间的谈话要显得有一搭无一搭的,每个人都感到无聊,因为天气不好,只有台球消遣,还有就是伴着自动钢琴跳跳舞。

奥利佛在读一本写未来的书,书上说到那时可以通过试管生育孩子,女人们则可以“绝育”。

“这可是件大好事!”她说,“那样女人就可以独立生活了。”

斯特伦治威斯想要孩子,但她不想要。

“你愿意绝育吗?”温特斯罗做着鬼脸问她。

“我希望我能绝,当然是自然地绝。”她说。“反正未来总会更合理,女人就不会被自己的生理分工拖垮了。”

“或许女人还能飞到外空间去呢,”杜克斯说。

“我确实觉的足够的文明手段应该能消除很多身体的残疾,”克里福德说,“像做爱这等事,或许也就用不着了。我想会的,如果能用试管培育婴儿的话。”

“不会的!”奥利佛叫道。“那只会让人们有更多的机会享受快乐。”

“我想啊,”班纳利夫人思忖道,“如果没了做爱这事儿,就会有别的东西来替代它。或许是吗啡吧。空气中撒点吗啡,每个人都能觉得气定神闲。”

“政府每周六都往空气中洒点乙醚,周末会多么快活呀!”杰克说。“听上去不错。可星期三我们怎么办呀?”

“只要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体,你就幸福了。”班纳利夫人说。“一旦你意识到自己的肉体,你就痛苦了。所以,如果说文明有什么好,那就是它帮助我们忘记自己的肉体,然后时光就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快乐地流逝。”

“干脆就是帮助我们全然忘却我们的肉体。”温特斯罗说。“是时候了,男人们开始改进自己的本性,特别是肉体这方面。”

“设想我们会像香烟一样飘缈!”康妮说。

“不会的。”杜克斯说。“我们的老把戏会演砸的,我们的文明将要衰落。它正走向深渊。相信我吧,唯一横跨深渊的桥梁将是阳物!”

“哦,你,你就胡说吧你,将军!”奥利佛叫道。

“我相信我们的文明将要崩溃了。”爱娃姨妈说。

“那崩溃之后呢?”克里福德问。

“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总会有个什么吧,我想。”老夫人说道。

“康妮说人像一缕缕香烟,奥利佛说绝育的女人和试管婴儿,而杜克斯则说阳物是通向崩溃后的桥梁。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克里福德说。

“嗨,操那心呢!过一天算一天。”奥利佛说。“不过还是快点做出培育婴儿的试管来,好让我们可怜的女人解脱。”

“可能下一个阶段会出现真正的男子汉,”汤米说,“真正智慧又健康的男子汉,还有健康美丽的女人!那不就是变化吗?变得跟我们大不一样了!我们算不上男子汉,女人也算不上女人。我们不过是理性的暂时现象,是机械和精神的实验品罢了。早晚会出现一个真正的男人和真正的女人的文明,取代我们这一小撮七岁智商的聪明人。那将会比香烟和试管婴儿还要令人惊叹。”

“谁谈论真正的女人,我就不说话了。”奥利佛说。

“当然只有我们的精神值得拥有。”温特斯罗说。

“精神!”杰克说,他正喝着加苏打的威士忌。

“你也这么认为吗?让肉体复活吧!”杜克斯说。“会的,假以日时这一天会到来的,那时压迫我们的理性之石【3】将会被推开,抛掉金钱什么的东西,然后我们就会建设起人与人接触的民主,而不是金钱的民主。”

康妮感到自己内心与之发生了共鸣。“让肉体复活吧!要一个人与人接触的民主!”尽管她不太懂这后半句话的意思,但它让她感到了慰藉,就算没意义,可它让她感到了慰藉。

可一切都是那么愚蠢,令她感到万般无奈的厌倦:克里福德,爱娃姨妈,奥利佛和杰克,温特斯罗,甚至还有杜克斯。聊,聊,聊!没完没了的都叨叨什么呀!

可这些人离开之后,她感觉还是不甚好。她还继续着步履沉重的散步,但愤怒和恼火已经占据了她的下身,让她欲罢不能。 日子似乎是在奇特的痛苦中熬过去的,可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她又消瘦了。甚至管家都这么说,关切地询问她怎么了。甚至连汤米·杜克斯都坚持说她病了。但她告诉他们说她没事。但她开始害怕特瓦萧教堂下山坡上那些矗立着的白墓碑了,它们是卡拉拉大理石【4】做的,惨白的样子令人恐惧,就像一根根招人厌恶的假牙。从邸园这里就能看到那些阴森森的普通墓碑。山坡上那些耸翘着的假牙般的墓碑如此可恶,令她毛骨悚然。她感到她自己被埋在那里的日子为期不远了,它会添加到那恐怖苍白的一大堆墓碑中去,埋在这肮脏的英国中部地区的墓碑和纪念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