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可我不是病人,我也不要男护士。”可怜的克里福德说。

“那好,这里有两个女护士的地址。我见过其中的一个,她会干得很好的。她五十来岁,人挺文静,身体好,善良,而且还挺有教养的。”

克里福德拒绝回答,自顾生气。

“那好吧,克里福德。如果明天还定不下来什么,我就给父亲发电报,我们会把康妮带走的。”

“康妮会走吗?”克里福德问。

“她倒是不想。可她知道她必须走。我母亲当年得癌症,就是愁的。我们可不想让康妮再冒险。”

第二天克里福德建议雇特瓦萧教区的护士伯顿太太来。很明显这是管家贝茨太太建议的:伯顿太太马上就要从教区的岗位上退休了,退休后会干私人看护。克里福德对生人照顾他有一种奇怪的恐惧,可伯顿太太曾经在他得猩红热时照顾过他,因此他们熟悉,雇伯顿太太来就顺理成章了。

姐妹俩立即去见了伯顿太太,她住在特瓦萧村里一排比较新的房子里,在那个村算得上讲究的住房了。她们见到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模样不错,身穿白领配围裙的护士制服,正在拥挤窄小的起居室里沏茶呢。

伯顿太太十分殷勤客气,看上去挺和气。她讲话有点口音,但是一字一顿的标准英语。多年来她照看生病的矿工,管着他们,因此自恃甚高。总之,虽然是个小女子,她却是村里的统治者之一,深孚众望。

“没错,查泰莱夫人看上去气色儿确实不好!她原先是个多水灵的人儿呀,现在可差池多了!整个儿冬天她一直在走下坡路!哦,日子难啊,真难!可怜的克里福德爵爷!唉,打仗,都怨那场仗。”

伯顿太太说只要沙德罗大夫同意她就能马上来拉格比府。按说她还得在教区里当两个星期的看护。“不过他们或许能找个人替我。”

希尔达马上就去找了沙德罗医生。星期天伯顿太太就带着两口箱子,坐着雷沃家的出租马车来了。希尔达同她谈了话,伯顿太太什么时候都愿意交谈。伯顿太太还那么年轻,一激动苍白的脸上居然会泛起红晕来。其实她都四十七了呢。

伯顿太太的丈夫台德·伯顿22年前死在矿井里,就在22年前的圣诞节,大过节的,留下她和两个孩子走了,其中一个还是个妈妈怀抱里的婴儿呢。哦,现在连那婴儿都结婚了,她叫伊迪丝,嫁给了谢菲尔德城里布茨连锁药店【7】的一个年轻伙计。另一个女儿在附近的切斯特菲尔德当老师,周末没人请出去玩时会回来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可会享受生活了,可不像她伊薇·伯顿年轻的时候那样安分。

台德·伯顿28岁上死于一次井下爆炸事故。前面的工头冲大家喊话让迅速趴下,他们一伙共四个人,大家都及时趴下了,没出事,只有台德没及时趴下,就给炸死了。调查矿主方面时,人们说伯顿吓坏了,试图逃跑,就没听工头的口令,听起来像是他的过错。因此给他的抚恤金只有三百英镑,而矿上做出的姿态更像是发了一笔赠款而不是法律上的赔偿,因为他是死于自己的过失。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让她一次性把钱拿到手,她本来还想用这笔钱开个小铺子呢。他们说她可能会把钱挥霍掉,没准儿拿这钱喝酒呢。于是她每周只能领三十先令【8】。是的,她每星期一都得去办公室排队等着领钱,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是的,她就这样每个星期一去一次,几乎去了四年才把那笔钱全拿到手。拉扯着两个小孩子,她能怎么样呢?!不过台德的母亲对她很不错。那婴儿还蹒跚走路时,她白天两个孩子都看着,让伊薇·伯顿去谢菲尔德上课学习救护和特护,到第四年她甚至学了护士课程并取得了护士资格。她决心自立并自己抚养孩子。于是她有一段时间在医院里当助手。等到特瓦萧煤矿公司,干脆说是乔弗里男爵看到她能自立了,便对她很好,给了她教区护士的职位并维护她的利益。她也念他们的好儿,从此就一直干那份工作。现在那份工对她来说是有点吃力了,她需要一份轻生点的工作做。当教区护士那会儿是过于奔波忙碌了。

“确实,公司待我特好,我总这么说。可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怎么说台德的。自打他一下井,他就一直是个稳健勇敢的人,公司那么说他不就是把他说成了胆小鬼了吗。反正他死了,跟他们谁也没法子掰扯了!”

这女人说起话来流露出的是一种奇特的复杂感情。一方面她喜欢矿工们,她这么些年一直在照顾他们。可她觉得自己比他们优越,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上等人。另一方面,她对有产阶级心怀不满。矿主!一遇上矿主和工人的问题,她总是站在工人一边的。可如果没有斗争的问题时,她就自以为优越,把自己当成上等阶级的人。上等阶级令她心仪,符合她心目中英国人对优越所怀有的热情。来拉格比府令她兴奋不已。同查泰莱夫人说话也令她兴奋不已,哎哟,人家和普通矿工的老婆就是不一样么!她不停地这么说。

她明显地对查泰莱家的人有怨恨,怨恨这家的主人。

“可不嘛,查泰莱夫人非得给熬坏了不可!幸亏她有个姐姐来帮她。男人就不会想到这一点,不管是上等男人还是下等男人都一样,他们把女人为他们做事当成应当应分的。哼,我对那些矿工们说了不知多少遍了。可跟克里福德爵爷就不好这么说,人家都伤成那样了。他们家一直高不可攀,不待见别人,人家那样也对。可倒那么大的霉,这可真是的!这让查泰莱夫人多为难呀,或许呀她比谁都难呢。她太亏了!我跟台德就只做了三年夫妻,你可不知道,他是个让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丈夫。他是千里挑一的人,老是那么快活。谁能想到他会出事死了呢!到现在我也不信这是真的,从来也不信。我亲手替他擦洗的身子送他走,可我就不信他死了,他没死,我就不信!”

这可是拉格比府里的一个新声音,这种说话的方式对康妮来说十分新鲜,令她感到耳目一新。

头一个星期左右伯顿太太在拉格比府里显得很安静。对待矿工的那种自信和颐指气使全没了,她感到紧张。在克里福德身边,她还羞涩,几乎是害怕,因此言行都谨慎。克里福德喜欢她这样并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自若,指使她时都不拿正眼看她。

“她有用,但一钱不值!”克里福德说。

康妮闻之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但没有反驳他。两个人的印象居然如此不同!

于是克里福德很快就对这女护士颐指气使起来。她也有点希望他这样,所以他耍起态度来竟是毫不自知。人往往容易顺竿爬。当她给矿工们包扎或护理他们时,他们就像孩子一样跟他聊,告诉她他们的伤心事。于是她感到特别了不起,简直像超人了。现在克里福德则让她感到渺小,像个佣人,而她则二话不说就接受了这种地位,让自己适应上层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