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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政部长与市政委员会主席之间这番刺耳的谈话结束了,如果读者原先以为对话双方都属于右翼党,那么在听了他们唇枪舌剑的辩论以及不同观点,不同论据和不同意见的激烈交锋之后,很可能会感到迷惑不解,怀疑起这个事实来,作为执政党,右翼党一直实行肮脏的镇压政策,就首都而言,本国政府宣布戒严状态让全市蒙受屈辱,就个人而言,一些人遭到粗暴的审讯,测谎,威胁,谁知道还有没有更残酷的拷打,当然,是否真的使用了这些手段,当时我们并不在现场,不能作证,但仔细一想,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正如步行穿过红海连脚都没有湿的故事,我们都不在现场,谁都不曾亲眼看见,但所有人都发誓说确曾发生。关于内政部长,你大概早已注意到,在与国防部长进行的暗斗中,这位身披铠甲的不屈战士想方设法揭露对方的短处,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把一个纤细的裂纹说成鸿沟。若非如此,我们就不会看到他的计划一个又一个接连失败,就没有机会看到他的宝剑迅速失去剑锋,正如刚刚结束的这场对话表明的,他进来的时候像头雄狮,出去的时候像只老驴,还有更难听的话就不必说了,只要看到他指名道姓地说上帝天生是个聋子,就知道此人多么缺乏教养。关于市政委员会主席,借用内政部长的话说,我们高兴地发现他看到了光明,倒不是内政部长想让首都投票人看到的光明,而是投空白选票的选民希望有人开始看到的光明。在我们跌跌撞撞盲目前行的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最为常见的是,当我们拐过第一个街角,就碰到一群生活幸福且事业有成的男女,多年前十八岁的他们不仅像是美好的春天一样绽放着笑容,而且,或许尤其重要的是,那时的他们还是精力充沛的革命者,决心摧毁父辈的制度,以博爱的天堂代之,而现在,经过名目繁多的温和保守主义的熏陶,热身和锻炼之后,他们的肌肉变软了,信念和实践都融入了极端顽固,极端反动的个人主义浊流。不客气地说,这帮狗屎一样的男女每天都对着生活的镜子骂自己当年狗屎不如。一位右翼党的政治家,一直衣食无忧,在证券交易所有空调送去凉爽,在市场有柔风吹拂,到了四五十岁却揭示或者径直承认在他负责管理的城市发生的温和造反具有深刻的意义,这是一件值得载入史册并且应该受到所有人感谢的事,只是现如今我们已经不习惯这种奇特的现象了。

对于特别苛求的读者或听众来说,他们不会忽视,如果说本故事的讲述人不是不关注的话,至少也很少关注所描述的行动发生的环境,即使行动进行得相当缓慢。第一章是个例外,那一章中还能看到与选民大会相关的寥寥几笔,而且也仅限于大门,枝形灯和桌子,以及测谎仪,或者叫捕捉说谎者的机器,而在篇幅不算短的其余部分,故事中的人物仿佛居住在非物质的世界,对所在地方的舒适与否都无动于衷,只是忙于说话。政府不止一次在会议室开会,偶尔有国家元首出席,讨论面临的形势,采取稳定居民情绪和恢复街头平静的必要措施,会议室必然有一张大桌子,部长们坐在桌子四周舒适的沙发椅上,桌子上不可能没有瓶装矿泉水和杯子,以及铅笔和各色圆珠笔,书签,报告文本,法律汇编,记事本,麦克风,电话和这种地方常有的其他用具。还会有悬挂式枝形吊灯和壁灯,加厚的门和带窗帘的窗户,地板上铺有大地毯,墙上挂着油画和古典或现代挂毯,还有必不可少的国家元首肖像,共和国缔造者的半身塑像和国旗。这些东西都没有说到,将来也不会再说到。就谈谈这里吧,这里是市政委员会主席的办公室,虽然足够宽敞,但相当简朴,露台朝着广场,墙上有一幅巨大的本市鸟瞰图,即使这里也不乏一些必备的东西,来个大致的描写也要占去本书一两页的篇幅,还是利用这点时间休息片刻,深深呼吸一下,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灾难。我们觉得,观察一下市政委员会主席的前额因为忧虑而刻上的皱纹要重要得多,他也许在想,是不是话说得太多了,让内政部长留下印象甚至形成看法,认为他已经投奔到敌人那一伙旗下,这次言语不慎也许无可挽回地影响到他在党内外的政治生涯。另一个可能性遥远得不可想象,就是他提出的那些理由能够促使内政部长走向正确道路,重新全盘考虑政府解决叛乱的战略战术。我们看见他摇了摇头,这是个可靠的信号,说明他在迅速审视之后立即放弃了后一个设想,认为这个想法天真得近乎愚蠢,不现实得近乎危险。他和部长谈话之后一直坐在椅子上,到现在才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没有打开窗户,只是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朝外面看了看。广场一如往常,不时有人走过,三个人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咖啡馆的露台有几位顾客,目光回到广场,有几个卖花女,一个女人后面跟着一只狗,还有报刊亭,公共汽车,轿车,与往常没有两样。出去转一转,他做出了决定。现在他回到办公桌前,拨通了办公室主任的电话,我要出去走一走,他说,只有本楼里的市政委员会委员问起的时候,才告诉他们说我出去看一看,其他的事都交给你处理了;我会告诉您的司机,让他把车开到门口;谢谢你,现在就办,告诉他今天不需要他开车,我自己开;今天还回不回市政厅呢;我想会回来的,否则我通知你;很好;城里情况如何;没有非常严重的事情发生,市政委员会没有接到比往常更糟的消息,有几起交通事故,一两处交通拥堵,一起小火灾,但没有造成损失,一宗抢劫银行支行的未遂案;现在我们没有警察,是怎样处理的;抢劫犯是个可怜虫,生手,手枪倒是真的,但没有装子弹;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些人解除了他的武装,把他交到了消防队;为什么,那里并没有关押被拘捕者的设施;总得给他找个地方吧;后来怎么样;他们告诉我说,消防队员们苦口婆心劝了他整整一个小时,后来就把他放了;没有别的办法;是啊,主席先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告诉我的秘书,车子到了门口告诉我一声;是,先生。市政委员会主席靠在椅子上,等着,额上的皱纹又出现了。与厄运论者们的预言相反,这些天来出现的偷盗,强奸和杀人案件都不比以前多。看来城市安全并不一定需要警察,民众自发或者多少有点组织地把警戒的任务担当起来了。银行出的这件事就是例证。他又想,银行这起案件毫无意义,那家伙是个新手,精神紧张,心里发毛,而银行的职员们察觉到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明天可能就不会这样了,我这里指的是明天,今天,甚至现在,最近这几天本市出现的犯罪显然不会受到惩罚,既然我们没有警察,没有人逮捕罪犯,没有人进行调查,没有人提起诉讼,法官们回家了,法院不再运作,那么,犯罪率的上升不可避免,似乎所有的人都指望市政委员会承担起城市的警务,提出请求,提出要求,说没有安全将失去安宁,那么我就得想怎么办,征集志愿者,建立城市民兵,总不能让我们像喜剧里的宪兵一样,穿着从剧团服装道具组租来的制服到街上去,还有,武器呢,哪里有武器,还要会使用武器,拔出手枪,射击,有人想象过吗,看见我本人,还有市政委员会委员和公务员们,深更半夜在屋顶上追捕杀人犯,追捕强奸犯,或者走进上层社会的沙龙里搜捕装扮成绅士的窃贼。电话铃响了,是女秘书打来的,主席先生,汽车在门口等您;谢谢,他说,我现在就去,还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如果出现什么问题,请拨打我的手机;愿您一切顺利,主席先生;为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呢;在这种时候,这是相互间最起码的祝愿;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够回答;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回答;我在等着听您的问题;你把选票投给了谁;没有投给任何人,主席先生;这就是说,你弃权了;我想说的是投了空白选票;投了空白选票;是的,主席先生,是空白选票;你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吗;您也是这样直截了当问我的;好像这使你有了充分的信心回答;差不多,主席先生,只是差不多;如果我没有误解你的话,你想过这样做可能有风险;我希望不会有风险;正如你看到的,你有理由相信这一点;这就是说不会有人要我递交辞职书了;放心,你可以安心睡觉了;如果不需要靠睡觉就能安心那就更好了,主席先生;说得好;任何人都会这样说,主席先生,我不会因为这句话获得任何文学奖;不过你一定会因为得到我的称赞而高兴;我把这视为对我更高的报偿;就这样吧,一旦有需要就拨打我的手机;是,主席先生;明天见,如果不是回头见的话;回头见,或者明天见,女秘书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