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人(第2/4页)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曲意正浓之间,屋门忽地开了,自屋内走出一名素颜青衣的窈窕女子。

女子甫一抬头,忽见秦王立于门前,不觉大惊,当即便要跪倒。不料手臂却被用力一托,耳边听得秦王轻声道:“免礼。”

女子顿感羞怯,急忙退立一旁,一张粉脸好似秋阳下的美人樱。

秦王不由得贪婪痴看了几眼,心下正自惊艳,自屋内传来一句:

“酒已温,恭迎君上驾临!”

秦王微震,恢复了清明,举步掀帘而入。

屋内陈设简朴无华,张仪着一身素淡的灰白深衣盘坐于窗下,面前摆着一张无纹木俎,俎上是两只耳杯、一樽酒、几碟小菜,似是早已知晓将有客至。

张仪身边的座席之上,随意摊放着一卷打开一半的皮质舆图,图中所绘似是七国之地,边缘已微微起了毛刺,舆图的皮质也偏于黯淡柔软,必是经年翻阅所致。秦王看得眼皮一跳,心下更是笃定。

“适才经过先生房间,听得先生好兴致,只是不知这‘谓我心忧’之忧自何而来?”秦王端然席坐俎边,也不客气,执起酒樽便将两只耳杯斟满。

张仪并不急于回答,只安然看着杯中晶莹清澈的液体缓缓注满。直到秦王搁下酒樽,他方答道:“仪乃君之客卿,自是忧君上之忧矣。”

秦王眉毛微微一挑:“哦?寡人何忧之有?”

张仪微笑道:“自是……灭楚。”

“灭楚”二字说得平缓淡然,却似一声平地惊雷在秦王脑中炸起,他只觉心中翻起滔天骇浪,面上却仍如常说道:“秦楚乃姻亲之国,寡人怎会存灭楚之意?先生说笑了。”

张仪深深看向秦王:“若君上真无此意,则仪之忧更深矣。”

秦王蹙眉:“还望先生明示。”

张仪将身旁的舆图拾起,在俎上铺开,口中说道:“秦伐三晋,初有小胜,秦上下便已居功论赏,真乃身陷险境而不自知矣。”

秦王的面上仍是看不出喜怒:“寡人愿闻其详。”

张仪又道:“据臣所知,那苏秦正欲借力六国,共同讨秦。若他说齐成功,必会继而全力说楚。楚若与齐联手,那韩、赵、魏三国多年来数次被秦征伐,势必加入齐楚之盟。届时,东北燕国为求自保,也必加入五国之盟。六国合纵,讨秦大势便成。那熊槐坐拥七百年基业,有雄兵百万、余粮十年,待这头猛虎醒来,东盟齐国,北联三晋,合纵各国,君上想来,他可否会顾及这姻亲之名?”

言及于此,张仪将手指放于舆图上那个醒目的篆体“秦”字上,望着秦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彼时六国挥戈西进,君上只怕连退守之地也无,还谈何攻占三晋?”

说罢,他安坐于席上,不再发声,只一手轻轻拈起耳杯独自慢慢啜饮,耐心地等待这一席谏言在秦王身上缓缓发酵,及至气候终成。

秦王嬴驷陷入了静默,目光锐利如刀锋般盯着那张泛黄发旧的舆图,似要将它割开、切碎。

良久,他已额头见汗,深吸一口气道:“此局若成,则寡人之国危如累卵矣。”

张仪微微一笑道:“以君上之明,必不至如此。”

秦王苦笑道:“寡人耳聪闻得先生之言,目明察得先生之患,却实无贤明之策可解秦国之危啊。”言罢,偷眼看向张仪。

张仪笑意未减半分,淡淡地道:“君上座下客卿逾千人,贤明济济,想来必有破局之能。”

秦王思忖片刻,似是下了决心,起身敛衣肃容,躬身一拜道:“先生乃鬼谷子座下高徒,岂是庸庸之辈可比。嬴驷虽有九天之志,怎奈只得燕雀在侧。今幸得先生,愿为宰辅,以图大业。望先生成全。”言罢,一揖到地。

一番话甚是诚恳,张仪也略显动容。

他起身郑重地将秦王扶起,沉声道:“仪必不负君。”

两厢礼毕,二人复又相对而坐,秦王急切地问道:“破楚之事,先生可已有良策?”

张仪从容地将两枚耳杯斟满,将其中一杯稳稳地端于秦王面前,微微一笑道:“君上可知和氏璧?”

“彩月,我乏了,要睡一会儿。你且命外面的人都退下,你也去偏殿歇着吧,没旁的事,不得擅自进来扰了我的清静!”楚国美人郑袖身披一袭浅桃色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半躺在床榻之上,闭目轻声吩咐道。

“唯。”她的贴身婢女彩月拜了一拜,“娘娘好生歇着,如有吩咐,唤奴婢即可。”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并回身将房门仔细关好。

待听得彩月走远了,门外伺候的下人也皆退散,郑袖自床榻中起身,来到一面和身等长的铜镜之前,顾影自盼,理鬓贴黄,哪还有半分慵懒倦怠之色。

这么大的一面铜镜乃是楚王特意赏赐于她,正因爱瞧她这搔首弄姿、媚态顿生的样子。

正当郑袖对镜欣赏自己的珠翠发簪之际,一双手忽地将她自身后揽住,随后便是一阵温热的气息靠了过来。

郑袖却是毫不惊讶,似是早已等待多时。她向镜中睨了一眼来人,随即掩口娇笑:“王叔真是好兴儿,竟还扮起内监来了,也不怕路上碰上个主子抓了去做差事吗?”

来者竟是王叔子尚。

只见子尚此刻穿着一身内监宫服,面上笑得开怀。他揽过郑袖欲吻,谁知竟被她拧身躲过,轻笑着跑了开去。

郑袖笑得跌坐在床边,嗔骂道:“老房着火扑不灭了吗,平日里堂堂的王叔大人,竟也肯穿着内监衣服,干这等事?”说罢,眼波流转,在子尚身上蜿蜒扫过,快把他的魂儿也勾去了。

子尚一下扑上去,将郑袖压于身下,喘着粗气道:“狐媚的妖精,若非为了你,怎会穿这东西!”说罢,又欲吻上去。

郑袖不知从哪里扯了个帕子,正巧堵在子尚的嘴上,巧笑嫣然地说:“既是如此,那大人便日日都来看望妾身如何?”

子尚无奈哀求道:“我便是有这等心思,也断无这等胆量!若东窗事发,你我都是十死一生!”

郑袖俏脸一沉,翻身倚在床边,竟啜泣了起来:“妾身的故国早已覆灭,如今在这楚国深宫,无依无靠,只得大人怜惜关怀。伴君如伴虎,大君身边美人无数,如今已有小半月未来我这儿了。若大人再不将我放在心上,那……那妾身还不若随故国家人去了也罢!”

说罢,便伸手作势要以剪刀自戕。

子尚急忙一把抢下,反手将她搂住,温声哄道:“小美人,让我怎地能不关怀你……”

二人正自宽衣解带,倒向床榻,却忽闻窗外内侍高声宣道:

“大君驾到!”

床上二人闻声,如惊弓之鸟般弹起,对视之下,面色皆是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