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权县(第3/5页)

嬴盈收回逡巡在落花之上的目光,似是宽慰地搭在隆起的腹部上,懒懒起了身。她扶了扶鬓边的散发,看也未看虞娘,只淡淡道:“刚才那一阵车马嘈杂,这般兴师动众,王兄真是一点未变。”

待她收拾妥当,袅袅行至外殿,殿中已排开几行雕龙盘凤、点金描彩的髹漆大箱,箱子被一个个打开,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琼瑶玉佩光辉熠熠地横陈在箱中。

嬴盈从箱子前依次走过,间或用手随意拨弄一下其中的物件,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喜色。

张仪躬身深深一礼:“见过公主,久闻公主容色倾城,质傲寒霜,今日一见,果然更胜传言。”

嬴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便是王兄新拜的张丞相?”

张仪依旧执礼道:“正是张仪。”随即又道,“君上甚是惦念公主,此次来使前,特嘱微臣务必替他好生看看公主,将君上的顾念之情如实转达。”

嬴盈掩口轻笑一声:“劳烦丞相国事繁忙之余,还要来管这档子闲事。”

张仪不动声色道:“公主之事岂是闲事?公主入楚多年,想来必是思乡情切。微臣此次前来,特带了您往日最喜爱的一应吃食玩意儿,皆由君上亲自挑选而成,只盼能解公主愁思一二。微臣这里还有君上亲笔书信一封,请公主……”

张仪自怀中掏出一封信,话还未说完,便被嬴盈打断:“请丞相代为转告,有劳王兄费心,只是嬴盈如今有孕在身,任何吃食与物件,须经过宫中医官查验方可使用。这几大箱的东西要查到何时?想来实在麻烦,还是劳丞相带回去吧。”

她掩口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今日丞相来得匆忙,我们也未曾预备下什么,有身子的人又是特别懒散无状,便不留丞相久坐了。山高水长,秦地风光无限好,待丞相返回之日,还请转告王兄,相见争如不见,乡情何似无情……”

最后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言罢,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通往内殿的层层帷幕鸾帐之中。

熙攘的集市外,一条小巷中,溜着墙根走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他的身子在秋风中有些瑟缩,步履蹒跚,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篓中是一尾尾新鲜的大鱼正甩尾翻腾,在阳光下泛出点点银光。

老人在巷口停住,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便慢慢地将背后的竹篓卸下,轻轻地放在地上。那篓中垫着一块又大又厚的油布,将鱼与水都盛在其中,以此来延长鱼的寿命。

老人在地上铺了一张略显破旧的麻布,然后又从竹篓中小心地挑出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摆在布上,随即找了个有些阳光暖意的位置盘坐下来。他正要开口向过路的行人吆喝,忽见自集市方向走来一行人,顿时心下一颤,糟了!

只见为首一名大汉满脸横肉,面目凶恶异常,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从亦是飞扬跋扈、气焰嚣张,正是权县著名的地痞恶霸刘歪嘴和他的狗腿子们。

老人慌张张起身,急急将两条大鱼塞回篓中,又将身下的麻布随意一团,还未及收起,便听到那刘歪嘴远远喊了起来:“卢茂老儿!休走!”

老人双手一颤,险些将鱼篓倾翻。他眼见已难逃此劫,只得紧紧抱住怀中鱼篓,颤巍巍地乞求道:“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

话还未说完,那刘歪嘴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条黑黝黝的皮鞭。人未到,鞭已至,他一鞭子狠狠抽在了那鱼篓上。只见老人护在前面的双手登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纵是如此,他却依旧强忍剧痛,不肯松手。

刘歪嘴身边一个眉眼可憎的帮手,扑将上来欲抢下老人手中的鱼篓,卢茂拼死抵抗,口中依旧哀哀求着:“求大人开恩,这已是我一家老小最后的口粮!”刘歪嘴哪里管他这些,抬手又要一鞭抽过来。卢茂面色绝望地闭上双眼,只以全身护住鱼篓,拼死抵挡。

只是这一鞭子并未落下来。他瑟缩等待片刻,才颤颤地睁眼望去,却惊见一名眉目清秀的年少书生正牢牢地护在他的身前。只见这书生英眉微蹙,一双眸子似寒星乍现般明亮。

书生身后,一名丰神俊朗的挺拔青年用一截马鞭紧紧缠住刘歪嘴的黝黑长鞭,只轻轻发力,便立刻夺将过来,甩在地上,眉目间全是不屑。

正是屈家兄弟。

刘歪嘴见鞭子被夺,不免着眼打量一番,见来人服色普通、年轻面生,其中一人嘴角还挂着极为轻蔑的笑意,顿时心头怒起,率先一拳便向着屈由面上而去,口中狂叫:“兄弟们,上!”

屈由剑眉微挑,淡淡看着那拳头夹着风声袭来,及至面前,他才轻描淡写地踹出一脚。只见那身形魁梧的刘歪嘴便如破布口袋般倒飞出去,撞在身后的墙上,又软软落在了地上。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众狗腿皆是反应不及,刘歪嘴飞出后,他们已冲至屈由近身,却被他那一脚飞踹吓得一激灵,顿失了怒恶之气,愣是将人围在中间,却无人敢上前吆喝半句。

屈由戏谑地看着身周众人,面上笑意更盛。

刘歪嘴自墙根处挣扎起身,见状大怒,心下痛骂这一帮不中用的狗腿子欺软怕硬,丢尽了脸面,嘴上却号叫道:“拿下此人,重重有赏!”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干地痞闻言立时大振。其中那名刚刚抢夺老人鱼篓的贼眉鼠眼之人,名为招远,他眼珠一转,高喊道:“兄弟们抄家伙一起上,他双拳难敌四手!”说着,抄起腰间别的一把锃亮的匕首便狰狞地扑了过去。

见状,包围圈外的屈原大惊,高叫一声:“哥哥当心!”

圈中的屈由却依旧是一脸淡笑,招远的匕首欺到近处时,他突然眼中精光一闪,拧身微侧,将将让过了直刺来的刀刃,一把反扣住了招远送到胸前的手臂。招远只觉得手臂如被一双铁钳死死箍住,疼痛欲折,登时呲牙咧嘴,手一松,匕首掉了下去。

屈由也不与他纠缠,手上只轻轻一送,招远便如没了分量一般飞出丈许。他身子刚刚落地,便听得风声簌簌而至,不由得心下大惧,只觉身下一凉,勉强望去,惊见那把明晃锃亮的匕首,此刻已直直插在自己双腿之间,将裤裆撕了一个口子,冷风呼呼地灌入裤裆之中,只再向前寸许,他招远便是要断子绝孙了。

这一扣一送只在瞬间,招远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身边已又多了五六个鼻青脸肿、口吐鲜血的同伴。而上一刻还如身陷虎狼环伺中的屈由,此刻身周已空无一人。

见此情状,刘歪嘴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目光狠狠地在屈由与屈原二人面上剜过,似是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脑中。他扶墙挣扎着刚刚起身,却见屈由冷冷的目光向自己射了过来,当下双腿一颤,险些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