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3/4页)

“除了火车上热得可怕,你知道的。”她补充道,他说在她要去的国家,她将不用遭受那种痛苦。

他加重了语气说:“有一次,我在四月时坐火车从加莱到巴黎,几乎被冻死了。”

她说她并不感到奇怪,但又说总可以多带一张毯子,而且每一种旅行方式都有其难处。对此他马上回应,比起远走高飞的幸福,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她脸色变了,他忽然提高声调说:“我自己也打算不久后去旅行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脸抽搐了一下,他侧身向雷吉·奇弗斯大声说:“我说,雷吉,我们环游世界如何,就现在,下个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乐意奉陪——”听见这话,雷吉夫人高呼玛莎·华盛顿将在复活节周为盲人救济院举办舞会,她不可能让雷吉在这之前离开,她丈夫则平静地说那个时候他要为国际马球赛训练。

但塞尔福里奇·梅里先生听到了“环游世界”几个字,作为一个曾乘坐自己的汽艇环绕地球的人,他借机在餐桌上就地中海的海港有多浅这个问题分享了几则惊人的消息。但他又说,这其实并不要紧,因为一旦见过雅典、士麦那和君士坦丁堡,还有什么地方可看的呢?梅里夫人说她对本库姆医生感激不尽,因为他以当地有发热情况为由,让他们保证不去那不勒斯。

“但你必须有三周时间才能好好游览印度。”她丈夫让步说,急切想让大家明白他并不是一个随便的环球旅行者。

这个时候,女士们纷纷起身到会客厅去。

虽然书房中有更重要的人物,但劳伦斯·莱弗茨一枝独秀。

谈话一如既往地围绕着博福特夫妇,就连坐在大家为表尊敬默默留出的扶手椅中的范德卢顿先生和塞尔福里奇·梅里先生也都停下来,听这位年轻人对他猛烈抨击。

莱弗茨从未如此充满了男基督教徒身上那种盛赞家庭神圣的感情。他因为义愤填膺而变得言辞犀利、口若悬河。显然,如果其他人遵循他的榜样,按他说的去做,那上流社会绝不会软弱到收留博福特这种外国暴发户——不,先生,即便他娶了范德卢顿家或兰宁家而不是达拉斯家的人也无济于事。莱弗茨愤怒地质问,如果他没有像步他后尘的勒姆尔·斯特拉瑟斯夫人等人一样狡猾地骗到几座房子,他还有机会与达拉斯这样的家族联姻吗?如果上流社会选择向粗俗的女人敞开大门,收获虽有待商榷,伤害倒不算严重。但一旦它开始容忍出身卑微且财产肮脏的男人,其结局便是分崩离析——而且大限将至。

“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莱弗茨怒吼着,他看起来像一个身穿普尔[40]洋服、未被乱石投死的年轻预言家,“我们将看着孩子争抢骗子家的邀请函,还会跟博福特家的野种结婚。”

“噢,我说——含蓄一点!”雷吉·奇弗斯和小纽兰德抗议,塞尔福里奇·梅里先生看上去也警觉起来,范德卢顿先生敏感的脸上则写满了痛苦和憎恶。

“他有野种吗?”西勒顿·杰克森先生竖起耳朵高声说。当莱弗茨试图一笑置之时,老绅士在阿切尔耳旁轻声说:“那些总想扭转乾坤的家伙真奇怪。家里厨师最差劲的人总会跟你说他们一出去吃饭便会中毒。但我听说我们的朋友劳伦斯在此谩骂是有原因的——听说这次是一名打字员……”

他们的谈话从阿切尔耳边掠过,像一条没有知觉的河流,因为不知何时停下而一直流淌。他从身边的人脸上看见了兴致勃勃、幸灾乐祸甚至欢乐的神色。他听着年轻人的笑声,听着范德卢顿先生和梅里先生费尽心思地大赞阿切尔家的马德拉白葡萄酒。在这欢声笑语中,他隐隐感到众人对他十分友善,就像看守试图减轻对他这名囚犯的囚禁一样,这种感觉更加坚定了他获得自由的激昂决心。

他们到会客厅中加入女士的谈话,他看见梅胜利的眼神,从中看出她深感每样事情都“进展”顺利。她从奥兰斯卡夫人身旁站起来,范德卢顿夫人马上招呼后者坐到她就座的镀金沙发上。塞尔福里奇·梅里夫人穿过房间加入她们,阿切尔明白到这里也在进行一场平反和遗忘的阴谋。那个维系着他小世界的无声组织执意表明它没有怀疑过奥兰斯卡夫人品行端正,也未曾质疑过阿切尔家庭生活美满。所有这些亲切又无情的人决意彼此假装,假装他们从未听说、怀疑,甚至想过一丁点与此相反的情况。他们精心设计,互装糊涂,阿切尔从中再一次看清了纽约认为他是奥兰斯卡夫人情人的事实。他看到妻子眼中闪烁着胜利之光,第一次明白她也这样认为。这个发现在他内心激起一阵邪恶的大笑,在他费力与雷吉·奇弗斯夫人及小纽兰德夫人讨论玛莎·华盛顿的舞会时,这阵笑声一直回响在他耳边。就这样,这个晚上像一条没有知觉的河流,一直不停地流淌,不知何时停止。

终于,他看见奥兰斯卡夫人起身道别。他明白她很快便会离去,于是努力回想晚宴上对她说了什么,却记不起他们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她向梅走去,其他人也围上来。两位年轻的女士双手紧握,梅倾身亲吻表姐。

“我们的女主人绝对是两人中更美的那个。”阿切尔听见雷吉·奇弗斯低声向小纽兰德夫人说。他想起了博福特对梅那无用之美的粗俗蔑视。

片刻之后,他在门厅中为奥兰斯卡夫人披上斗篷。

虽然头脑迷糊,但他决心不说任何可能惊动她或让她不安的话。他深信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改变目标,于是找到了勇气,任由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但就在他跟随奥兰斯卡夫人走进门厅时,他忽然渴望能在马车旁与她独处片刻。

“你的马车到了吗?”他问。这个时候,正在雍容华贵地穿上黑貂皮的范德卢顿夫人柔声说:“我们驾车送亲爱的埃伦回家。”

阿切尔心脏猛地一跳,奥兰斯卡夫人一手抓着斗篷和扇子,一手向他伸出。“再见。”她说。

“再见——但我会很快便能在巴黎见到你。”他大声地回答——他觉得自己是吼出来的。

“噢,”她低声说,“如果你和梅能来的话——!”

范德卢顿先生上前向她伸出臂弯,阿切尔转身走向范德卢顿夫人。有那么一会儿,在大马车内起伏的黑暗里,他隐约看见一张鹅蛋脸,眼神沉稳而闪亮——随后她便消失了。

他走上台阶,经过领着妻子下楼的劳伦斯·莱弗茨。莱弗茨捉住男主人的袖子,转身让格特鲁德先走。

“我说,老朋友,你介意跟大家说我明晚在俱乐部和你一起吃饭吗?非常感谢,老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