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萨迪与将军 第十六章(第5/6页)

不过没关系,他们自己关心。我看着博比·吉尔掩面哭泣。我看着萨迪头发上沾满奶油。她笑了。

我也笑了。她做出“我爱你,乔治”的口型。我做出“我也爱你”的口型。那天晚上,我爱所有人,我跟他们融在了一起。我从未感觉到如此有活力,活得如此开心。的确,我怎能抛弃这一切?

爆发发生在两周之后。

10

星期六,购物日。我和萨迪已经习惯一起去77号公路上的温加滕商场购物。我们肩并着肩,推着购物车,头顶播放着曼托瓦尼[133]的音乐。我们查看水果的价格,寻找最合算的肉类。牛肉和鸡肉,想要哪一块就能买到哪一块。这对我来说很不错,即便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还是为便宜的价格感到惊叹。

那天,除了食物和日用品,我脑子里还想着别的:住在梅赛德斯街2706号的哈泽德一家,街对面的简陋排屋,就在李·奥斯瓦尔德即将安家的破烂二联公寓左边一点点。约迪狂欢会让我忙得焦头烂额,但那年春天我还是抽出时间回到梅赛德斯街三次。我把福特停在沃斯堡市中心的一处停车场,然后在温斯考特路坐公交车,在不足半英里开外下车。这三次去的时候,我总是穿着牛仔裤,磨损的鞋,和在旧货甩卖上买的斜纹棉布夹克。要是有人问起我的故事,我就说自己在寻找廉价出租房,因为我在西沃斯堡的得克萨斯金属板材公司找到一份守夜人的工作。这让我变成值得相信的人(只要没有人去查验),也解释了为什么大白天房子拉着窗帘,异常安静。

我在往返于梅赛德斯街与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的过程中(总是拿着报纸,打开到房屋出租版面),我看到哈泽德先生,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大个子,罗塞特不愿意一起玩的两个孩子,以及一个表情僵硬、走路时拖着一条腿的老妇人。

有一次,我无聊地经过充当人行道的车辙时,哈泽德的妈妈在邮箱边怀疑地瞅着我,但她什么都没说。

第三次侦察时,我看见哈泽德的皮卡货车后面钩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老拖车。他和孩子们正在往拖车上搬箱子,老妇人则站在旁边刚刚变绿的马唐草边,靠在拐杖上,面带冷笑,那笑容可谓百味杂陈。我打赌是冷漠。我感觉到的却是开心。

哈泽德一家要搬走了。他们一走,一个叫乔治·安伯森的蓝领工人就会租下2706房。关键是要确保我排在第一位。

星期六购物的时候,我正在想有没有什么完美的办法处理这件事。一方面,我得回应萨迪,发表适当的意见,当她在奶制品旁花太久时间时我得跟她开玩笑,把装满杂货的购物车推到外面的停车场上,把大包小包装进福特的后备箱。但我做这些事情都是自动进行的,我的大脑主要还是在思考沃斯堡的细节部署,结果这成了我失败的原因。我没留意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如果你过着双重的生活的话,这非常危险。

往回开的路上,萨迪安静地(异常安静)坐在我旁边,我哼着歌,因为福特车的收音机坏掉了。

阀门也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森利纳看起来依然生机勃勃,由于种种原因,我仍然非常喜欢它。

但是,它毕竟走下装配线已经七年了,里程表也超过了九万英里。

我一趟就把萨迪的东西搬进厨房,故意摇摇晃晃,发出呼噜呼噜的夸张声音。我没有注意到萨迪没有笑,也不知道我们的一小段和平时期结束了。我还在想梅赛德斯街,想着我得如何演出——或者,演到什么程度。我想成为熟悉的脸孔,因为熟悉感会让人丧失兴趣,甚至不屑,我不想不合群。然后是奥斯瓦尔德夫妇。她不会说英语,他则天生态度冷淡,一切都很有利。但2706还是离得太近了。历史可能很执拗,但未来却很脆弱,像个纸牌屋,我得小心从事,等我准备好了才能改变。所以,我得——这时,萨迪开口说话了,我逐渐了解(并逐渐爱上)的约迪生活开始崩溃了。

11

“乔治?来一下客厅好吗?我想跟你谈谈。”

“是不是最好把汉堡和猪肉放进冰箱?我想我看见冰淇——”

让它化掉吧!”她吼了一声,这让我仓皇间不知所措。

我转向她,但她已经走进客厅。她从沙发边桌上拿起烟,点了一支。在我温和的劝说下,她已经开始减少吸烟(至少我在她身边时),但这跟她抬高的声音相比,更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走进客厅。“怎么了,亲爱的?出什么事了?”

“大事。那首歌是什么?”

她的脸苍白而坚决,烟在嘴前仿佛是块盾牌。

我开始意识到我犯了错误,但我不知道是什么错误,何时犯的,这让我惊慌失措。“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

“我们回家时你唱的那首歌。你引吭高歌的那首。”

我努力回忆,但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我能想起来的是,我在想我总是穿得像梅赛德斯街上落魄的工人,以便我能混迹其中。我当然在唱歌,但我想别的事情时总喜欢唱歌——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不过是一首摇滚歌曲,我从KLIF上听到的。

不留心就记住了。你知道歌曲会这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你在KLIFE上听到的。歌词是‘我在孟菲斯遇到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女人,她要带我去楼上消遣’?”

不光我的心崩溃了,脖子以下一切都崩溃了。

我唱的是《酒吧女郎》。七八年之后才录制的歌曲,直到歌曲录完三年之后乐团才在美国风靡。我的脑子想着别的事情,不过——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她吹我的鼻子,吹走我的心”?收音机上播放的歌曲?联邦通讯委员会会关闭播放这种歌曲的电台!

我开始生气了。主要是生自己的气……但又不完全是生自己的气。我在拉紧的绳索上走,她用盖过滚石乐队的调子朝我大吼。

“冷静点,萨迪。不过是一首歌罢了。我不知道我是从哪儿听到的。”

“你在撒谎,我们都清楚。”

“你有点儿过度焦虑。我想我最好拿上我的东西,开车回家。”我尽力保持冷静。声音非常熟悉。这是克里斯蒂带着酒气回到家时我习惯跟她说话的口气。裙子歪斜着,上衣解开一半,头发一团糟。更不要说模糊不清的口红了。是玻璃杯的边缘,还是哪个酒鬼的嘴唇弄的?

想到这里,我就更加生气。又错了,我想。

我不知道我是在说萨迪、克里斯蒂还是我自己。

此时此刻,我也毫不在乎。我们从来不会比被人抓住时更加疯狂,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