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八章(第4/9页)

萨迪靠近我,头发扎得我的脸和脖子一阵刺痒。“我们要去哪里?到了那里我们要怎么做?”

我想把脸转向她,但是眼睛直视着前方,等待着故障。等待着下一次冲击。我们现在到了西区街道,也就是180号公路。很快我们就会到阿灵顿,未来的乔治·沃克·布什的德州游骑兵棒球队的大本营。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十点半会到达达拉斯城郊,比奥斯瓦尔德给他该死的意大利步枪进行第一轮装弹领先两个小时。只是,当你试图改变过去时,事情很少会顺利推进。

6

我们穿过欧文镇南,一个月前刚生了第二个女儿的玛丽娜正在这里休养复原。车行缓慢,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拥挤的汽车上一半的乘客都在吸烟。外面(空气稍微新鲜些)的街上挤满返程的汽车。我们看见一辆小汽车后窗上写着“杰基,我们爱你!”,另一辆相同的位置写着“滚出得克萨斯,你这个共产党叛徒!”公交车突然倾斜,摇摆起来。大群大群的人站在车站。

当我们这辆拥挤的汽车甚至都没有减速就开过时,他们挥舞起拳头。

十点一刻,我们到达哈里海因斯大道,经过一个指向拉菲尔德的路标。事故发生在三分钟之后。我一直期待不要发生,但一直在密切留意,悄然等待,当那辆翻斗车在海因斯大道和因伍德大道交叉路口闯过红灯时,我至少有所准备。我之前见过类似的情况,那是在德里的朗维尤墓地。

我抓住萨迪的脖子,把她的头按到膝盖上。“趴下!

一秒钟之后,我们被抛到驾驶员座椅和乘客区之间。玻璃破碎。金属发出刺耳的尖响。站着的乘客们甩向前方,挥舞的胳膊、手提包、帽子乱作一团。之前发出呼号的白人工人身体撞向走廊尽头的投币箱。肥胖的女管家直接消失了,被人体雪崩掩埋。

萨迪的鼻子在流血,右眼下方的擦伤肿胀起来,像是做面包用的生面团。司机被甩到方向盘一侧。巨大的前窗玻璃破裂,玻璃外面的街景消失,被锈迹斑斑的金属取代。我能看到上面写着“达拉斯公共工程”。卡车装载的沥青发出刺鼻的恶臭。

我把萨迪转过身。“你还好吗?脑袋还清醒吗?”

“我没事,只是摇晃了一下。要是你别这么大声吼的话,我的脑袋应该还清醒。”

车厢前面的人堆传来呻吟和哭喊。一位撞断胳膊的男人从人堆中挣脱出来,晃了晃司机,司机从座位里滚了出来,前额中央插进一块玻璃。

“噢,天呐!”断胳膊的男人喊道,“我想他已经死了!”

萨迪走向撞到投币箱的家伙身边,帮他退回到我们就坐的地方。他面色惨白,不断呻吟。我猜他的蛋蛋撞到柱子。高度正好差不多。他的黑人朋友跟我一道帮助女管家站起身,但是如果她不是意识完全清醒,配合我们出来的话,恐怕我们也爱莫能助。她活活有三百磅重。她的太阳穴在不停流血,那件制服永远也没法再穿了。我问她伤得怎么样。

“我想没什么事。但是我的头被猛撞了一下。

天哪!”

我们身后的车厢一片骚乱。很快人们就会惊慌逃窜。我站在萨迪前面,让她用胳膊抱住我的腰。考虑到我膝盖的情况,本来应该是我拉住她,但是本能就是本能。

“我们得让这些人下车,”我告诉黑人工人,“拉手柄。”

他试了试,但是手柄一动不动。“卡住了。”

我想,这真是太狗屎了。我想,过去将它关上了。我也不能帮他拉,我只有一只胳膊正常。

女管家——现在,她的制服一边被血浸透了——从我身边挤过去,差点儿将我撞倒。我感觉萨迪的胳膊松开一下,紧接着又抱紧了。女管家的帽子歪到一边,帽檐的薄纱也沾上了血珠。帽子看起来非常怪异,像是红色的莓果。她把帽子拨正,然后跟黑人工人一起抓住镀铬门把手。“我数三下,然后我们一起拉,”女管家对他说,“准备好了吗?”

他点点头。

“一……二……!”

他们使劲拉……或者说女管家在使劲拉,差点没把胳膊底下的裙子撕裂。门噗的一声开了。

我们身后传来无力的欢呼声。

“谢谢你们——”萨迪说道,但是我已经开始移动。

“快点。不然我们要被踩到。别放开我。”

我们是最先下车的人。我把萨迪转向达拉斯的方向。“我们走。”

“杰克,这些人需要帮助!”

“我敢确定救援已经在路上了。别回头。朝前看,因为下一个障碍就在前面。”

“多少障碍?还会有多少?”

“过去能给我们制造的所有障碍。”我说。

7

我们花了二十分钟,从3路公交车出事故的地方前进了四个街区。我能感觉到膝盖肿痛。心脏每跳动一次,膝盖都会抽痛。我们走到一条长椅边,萨迪让我坐下。

“没时间了。”

“坐下吧,先生。”她出其不意地推我一下,我倒在长椅上,长椅背面有张当地殡仪馆的广告。

萨迪轻快地点点头,就像女人完成了一件繁琐的杂务之后那样,然后她走向哈里海因斯大道,一边打开手提包,伸手探摸。当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并在那儿停下时,膝盖的悸痛也暂时休止。

一辆汽车突然转向她,鸣响喇叭。汽车差一英尺就撞上她。司机挥舞着拳头,继续往前开,然后突然伸出中指。我对萨迪大声喊叫,让她回来,她看都没朝我看一眼。她拿出钱包,汽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在她受伤的脸上,头发被风吹起。

她像春天的早晨一样冷酷。她拿出钞票,把钱包扔进手提包,然后将一张钞票高举过头顶。她看起来就像是高中赛前动员会上的啦啦队队长。

五十块!”她喊道,“五十块去达拉斯!主街!主街!去看肯尼迪!五十块!

这样没用的,我想,唯一可能发生的就是她会被执拗的过去碾压——

一辆锈迹斑斑的斯图贝克汽车呼啸着停在她面前。引擎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一侧前灯只剩下一个空洞。一位身着宽松短裤和T恤的男人下了车。头上戴着(一直往下拉到耳际)绿色牛仔毡帽,帽圈上点缀一根印第安羽毛。他咧着嘴。

笑容暴露出他至少掉了六颗牙。我看了一眼,心想,麻烦来了。

“小姐,你疯了。”斯图贝克牛仔说道。

“你想不想要五十块?只需要把我们带到达拉斯。”

那家伙瞟一眼钞票,跟萨迪一样,全然没有理会鸣响喇叭驶开的汽车。他摘下帽子,拍打鸡骨头般屁股上的短裤,又戴上帽子,再次把帽檐拉到耳际。“小姐,你拿的不是五十,是十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