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鲁: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第2/10页)

熊:你们为什么会要求退役?

邹:主要是怕打内战。打日本我们觉得是责任,打内战我们可没有责任。之所以进译员训练班,就是想转个弯子出来。在部队中是军事管理,在译员训练班中只是半军事管理,比在部队中要松得多。

9月份从译员训练班中出来后,我去了学校。因为学校认为我学分已经修够了,并且参军前就答应我们,只要学分基本够了、主要的课程已经修完了就可以让我们毕业,所以我去学校办了一下毕业手续。

熊:毕业之后您去了哪里?

邹:我回了重庆,开始找工作。当时找工作很不容易。靠一个老师的介绍,我在重庆北碚温泉那儿找了个工作——在中央工业实验所下属的一个实验室上班,那是个化学工业方面的工作。我在那儿工作了几个月。

1946年初,我家要从重庆搬到南京去,我哥哥就叫我辞职,到南京去另外找工作。就在那个时候,报上登了留英公费考试的消息。我就在家复习、准备了两三个月吧,然后参加考试。秋天发榜,我居然考上了。

我记得是1946年八九月份发榜。当年去是来不及了,只能等来年——一般是夏天乘轮船去——还有大约10个月的时间。于是,我又托一个亲戚找工作。那个时候,“国统区”的经济状况就已经很坏了,通货膨胀得厉害,找工作很难。他帮我在台湾找了个事。所以,1946年11月份我去了台湾,在台北专卖局下属的一个樟脑厂工作。三个多月后,正好碰上台湾的“二二八事件”。当时,有些凶猛的台湾本地人对外省人很不友好,所以我的处境有些危险。有个当地的同事会说普通话,和我关系比较好,就邀我去他家住。我在他家住了两三个星期吧,待事情平息之后才出来。出来后和家里取得了联系,家里说:“台湾那么危险,你就回来吧。”于是我就回去了。

回大陆后在家住了四五个月,然后坐船去英国——坐了约一个月的船。因为靠的是庚款,一路上管吃管住,倒是不用自己操心。

熊:然后您就到了剑桥大学?

邹:虽然我在志愿书上填的是去剑桥大学学生物化学,但到英国后,却被安排到伯明翰大学化学系做糖的研究。我不乐意,就拿了王应睐教授的介绍信——出国前,我在南京找过他——自己跑到剑桥去见著名生化学家凯林教授,他看了介绍信后稍微问了我几个问题,就说:你等通知吧。没过多久,他就通知我过去。我就向伯明翰大学申请转学。就这样,在伯明翰大学待了大约四个月后,到1948年2月,我就到剑桥报到了。

熊:您在剑桥大学时功课紧吗?

邹:到剑桥后,因为我是化学系毕业,本科没有学过生物化学,所以导师让我补生物化学。但剑桥是没有研究生课程的——一进实验室就开始做研究,没有必修的研究生课程。毕业时也不管什么考试成绩,只看你的论文成绩。当时,凯林教授给了我两本书,说:“你把这两本书读一遍,需要多长时间就花多长时间,当然时间越短越好。同时,系里的有些课你可以去听——不用考,只需听听。然后,你跟我谈一次,我再安排你进实验室。”

我就一边听生物化学本科高年级的课,一边看书自学。大约三个月后,凯林教授问了我几个问题,发现我能答得上来,就给了我一个题目,让我开始做实验。他给我分配了一个实验室。他的实验室是一个个的小房间,每个房间两个人。与我同室的是师兄E. C. Slater,他已在剑桥待了两年,博士快毕业了,对学校和实验都比较熟。我的日常实验技术是他教的。

因为我以前没做过生化实验,不熟悉,所以1948年的头几个月我什么都不会做,摸索了比较长的时间,教授的题目一直做不出来,心里也有点着急。后来一下子就通了,通了就很顺利,结果一下子就出来了。结果出来后,我向教授汇报。他说:你写出来吧。我就写了一篇论文——英文是师兄改过的——然后交导师看。导师又改了一些,主要是内容方面的,有一些说法不太妥当,改了之后定稿。他对这篇论文的评价还可以,说:你可以拿出去投稿。我问:投哪里?他说:投Nature吧。我就把论文重新打了一遍,把他的名字打在前头,然后再拿给他看。他第一眼就把自己的名字划掉,说:你自己去发表。我就自己把文章投了过去,很快Nature就登了出来。

我在剑桥三年共发表了七篇论文,除其中一篇是和导师实验室一位博士后共同署名外,其余的论文都是单独发表,导师全都没署名。这七篇文章中,有一篇是导师给我找的题目。还一个题目是合作的,那个题目也基本上是导师定的,他说:这个题你们可以合作做。另有三篇题目是我自己找的。在我第一个工作完成之后,他说:“你可以自己找题目,你找了之后跟我说为什么做和怎么做。”经他同意后,我就放手去做那些题目。

1951年,我完成了论文,顺利通过答辩,拿到了博士学位。随即于当年6月回国,应王应睐教授之邀,去上海生化所工作。

诺奖级成果只能在国内发表

熊:您的工作主要是在国内完成的,它们与您在剑桥时做过的工作可有关系?回国之后,您是如何开展工作的?

邹:回国之后,我基本沿着自己在英国的思路往下做。做过与呼吸作用有关的一些酶的研究。主要是两个,一个是细胞色素,一个是琥珀酸脱氢酶。细胞色素嘛,我做的是细胞色素C,因为它比较容易纯化,在比较差的条件下,也能将其提纯。当时国外一般从动物组织中提取,回国后我从酵母细胞中提取。并将酵母的细胞色素C和动物的细胞色素C作比较,发现它们非常相像。从进化的角度看,酵母和哺乳动物的亲缘关系是很远的,但它们所含细胞色素C的基本性质可以说都是一样的。

琥珀酸脱氢酶的工作是和王应睐一道做的,还有一个合作者名叫汪静英。要研究酶首先得拿到纯品。但这个酶从组织里拿出来以后不溶解,不溶解就很难纯化。国外也有很多人试过,都没成功。所以我们先得设法使其溶解。从溶解到纯化到最后拿到纯品,我们花了一些时间。这里也有一个故事。我们拿到纯品之后,先将结果拿到国内杂志上发表。当时是不允许拿到国外去发的。惯例是先在国内中文刊物上发,编辑部觉得文章有价值,再将其翻译成英文,推荐它到《中国科学》杂志上发表。所以,从用中文发表,到推荐,到翻译成英文,到发表于《中国科学》上,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美国也有人在做类似的工作,但他所用的方法和我们的不一样。他差不多同时和我们得到类似的结果。如果我们不拖延,发表可能比他还早一点,但经过上述过程一拖延,他反而比我们早发表了一年。1955年或1956年,也许是1955年,在比利时开国际生化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