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鲁: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第3/10页)

。当时我们国内的科学家到西方国家去开会是极少见的,需要特批。特批下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王应睐,一个是汪猷,王应睐就带了这个工作去报告。碰巧那个美国人也在会上,他也报告了类似的工作,引起了很大注意。

到生化所不久,王应睐就给我安排了一个很得力的学生,他叫伍钦荣。我和他一道做过氧化还原酶。生物体内很多东西的氧化都要经过细胞色素系统。细胞色素系统有一系列的酶,一个挨着一个起作用,叫呼吸链。有一些物质通过琥珀酸来氧化,还有些物质通过还原辅酶来氧化,当时有一个问题,人们争论了很久都没得到解决:琥珀酸和还原辅酶是在同一条链上还是各自有各自的路?伍钦荣想了个好办法:比较它们分别作用和同时作用的反应速度。如果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扰,同时氧化的速度应该是分开氧化速度的和;如果两者走同一条路,那么互相干扰,同时氧化的速度应该低于分开氧化速度之和。结果发现同时氧化的速度低于分开氧化速度之和,这就说明它们走同一条路,互相干扰。很可惜的是,在当时这篇文章不可能拿到国外去发表。但是,尽管它只发表在《中国科学》上,在国外也引起了一定的反响。伍钦荣很不幸,本来是最有发展前途的,却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整死了。

熊: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您还参加了胰岛素合成工作。

邹:我是胰岛素全合成工作的热情支持者之一,并领受了胰岛素A及B链拆合的任务,担任这个课题的组长。这个工作进展比较顺利,1959年上半年就有了结果。我想,关键的是,一开始我们找的路是对的。我们分析了前人失败的原因,改变了做法,后来就比较顺利了。

熊:前人为什么失败?

邹:他们用的是强氧化条件。后来我就想,这个过程急不得,要慢慢来。慢慢的才有时间,两条链才能配合好。强氧化条件一下子就把它们氧化并连起来了,而它们还没配好呢,所以就没成功。因此我就不用氧化剂,用低温(0—5摄氏度)。后来发现低温很关键,温度越高,产率越低。低温和缓慢氧化是最重要的条件,这两点我们一开始就抓到了,所以后面一直比较顺利。

熊:产物的活性很快就比较高了吗?

邹:很快就有10%了。从10%再往上,就得慢慢来了。

熊:第一次成功拆合发生在什么时间?

邹: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反正在1959年上半年就有了结果。为什么这个时间我记得比较清楚呢?因为当时讨论过发表不发表的问题。

熊:当时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谈的?

邹:不能发表。两个原因:一个是主观原因,德国人在做,美国人也在做——我们当时就听说了,如果我们发表了,他们就会用,所以在主观上不能发表;再就是客观上是没地方发表,因为《中国科学》已经停刊了——“大跃进”期间停刊。那时候不允许到国外发表,要发表就只能到《中国科学》,而《中国科学》停刊了,所以没地方发表。

熊:拆合工作的价值您能介绍一下吗?

邹:第一个当然就是较快、较早地为胰岛素合成决定了路线,为整个合成的成功抢了时间。第二呢,我讲两个类似的工作,可以从比较中知道它的重要性。国外的拆合工作是1960年发表的,他们恢复的活力只有1%—2%。这个工作是在Nature杂志上发表的——被认为非常重要。同一个工作,人家拆合成功,虽然产物只有1%—2%的活性,已经可以到Nature杂志上发表,而我们在1959年就已得到大约10%的产率。而且我们得到结果的时间比他们也许还要早一点。这是第一个工作。第二个类似的工作是美国人安芬森(Anfinson)做的。他还原核糖核酸酶,然后重新氧化,得到了高的活力恢复,他后来因为这个工作而获得了诺贝尔奖。核糖核酸酶是一条链的,就一条多肽链,含有四对二硫键;我们这个是两条多肽链,还原、重新氧化的问题就复杂得多了,在本质上正确组合的概率要小得多,从理论上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得到了10%的活力恢复。他那个工作正式发表于1961年,和我们同时。假如我们得到结果马上就拿到Nature杂志上发表,那么就会比他早——在Nature杂志上发表比较快,需要等的时间只有几个月。从这两个类比你就知道它的重要性。

熊:1960年“大兵团作战”以后,您还做胰岛素合成吗?

邹:我回到酶的工作上,基本上没做胰岛素了。杜雨苍坚持在做。他遇到什么问题,我给他咨询咨询。

熊:然后您又在酶学领域取得了很多成果。

邹:不过那时候只能在国内刊物上发表文章,影响力就小多了。到改革开放以后,才能往国外投。

熊:而且,在您创造力最旺盛的时候来了“文化大革命”,又不能工作了。

邹:在这之前也不能全力开展工作,工作的系统性也受到了伤害。我从1951年回国,一直到1978年,这27年中能够做工作的加起来不到10年,只有大约1/3的时间,2/3的时间被运动花掉了。而且,能工作的时间也是不连续的。你刚开始做一个工作,又搞了一个运动,工作又得都停下来,后来又只得重新开始。即使在不搞运动的1/3的时间,也是难以开展工作的——不断要开会!当时张劲夫做科学院的党组书记,他对科学家的心理是理解的,提出要保证5/6的工作时间。也就是说,一个星期中,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应该留给大家做研究。这个规定基本得到了遵守,但也不完全。那个时候会多得很,动不动就要开会。星期一到星期五的白天要留给科学家,那么会议怎么办?晚上开会!几乎没有一个晚上不开会的。我老伴那个时候在上海冶金所上班——当时还叫工学馆,晚上开完会回到生化所我们的家里时,常常已经是晚上10点、11点了。不管是白天开还是晚上开,这些会议都严重干扰了科学研究。因为做科学研究是无所谓白天、晚上的。

熊:是的,如果很累,就必然影响工作效率。而且,很多研究工作需要连续的时间。

邹:晚上应该去整理资料、查文献、看书,等等。必须看看国际上的发展,看看有什么新的动态,可一开会时间就没有了。但这些事情又是不能不做的,所以不得不在白天去补。

熊:请您介绍一下您在20世纪60年代初所做的几项重要工作。

邹:60年代初的重要工作,一个是化学基团修饰和生物活性的定量关系,这个工作1962年发表在《中国科学》上。第二个比较重要的工作是不可逆动力学,1965年首先在国内发表。这两项工作都是理论方面的,实验检验到1978年恢复工作后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