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岱年: 中国科学院内的老浙大人(第6/9页)

宣传局成立以后,科学家反应很大,说这个局有什么意思呢?后来又把它撤销了,《科学通报》还归学术秘书处,而我则被调去当资料室副主任,李海走了嘛。当时张明远的想法是把资料室变成政策研究室,他很看重我,所以把我调去。我觉得室内人手不够,就提名把上海的黎功德调来。黎功德的年龄比我大,他曾经是中央研究院的助理员——我以为他是助理研究员,就推荐他当主任,实际上助理员只相当于研究实习员,而他入党也比我晚——我比较客气,就推荐他当主任,我当副主任。不过,张明远对我还是比较信任。党内我还是支部委员,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起草学部大会报告,跟郭院长、张劲夫到各个所去考察,都是我跟着去。对我还是比较重用。

到反右的时候,因为许良英出了问题,而我们都是浙大来的,是所谓的“浙大帮”,就让我揭发他,跟他划清界限。可我揭发不出什么事情来,就开始批判我,后来把我挂起来,最后在定案时把我定成右派。

熊:您没有右派言论?

范:没有多少言论。我那个时候很老实,就拼命检查自己的思想,后来那些检查就成了罪状。另外,我跟管绍淳要好,他后来把我晚上在宿舍聊天时说的一些话,譬如“毛主席也可以批评嘛”等等,都揭发了出来。这些私下的闲聊本来没什么,可整你时就成了罪状。张明远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认为我不够当右派,在批判我的会议上还一直称我为“范岱年同志”,在党内研究时,不同意定我为右派,结果,“包庇右派分子范岱年”成了他的一条“罪名”。1959年他带科学院劳动锻炼的一个大队到安徽来安县。他看到那边农民因在“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中吃饭不要钱,到年春天就没有粮食吃了,就写了一个报告,反映农村情况。结果正好批彭德怀,把他也调回来批,说他是“右倾机会主义”,后来把他的办公厅副主任的职务也给撤了,调到中关村的劳动生产办公室任主任,负责供应科学家的副食和蔬菜等。他大概有一些老部下在内蒙古,就利用那些老关系,搞了好多黄羊肉来给科学家吃。这人品质很好,到那里之后依然勤勤恳恳。我都不知道他为了我而担了“包庇右派分子”这一条“罪状”,直到1979年我改正以后,他这一条“罪名”才撤掉。1979年他恢复原来的级别,当上了国家机械工业委员会副主任,1983年后任全国政协常委,曾作为特邀代表出席党的十三大、十四大、十五大,撰写回忆录和革命史,直到1998年逝世。

中国科学院北京地区的反右派运动

熊:有一丁点过失就抹杀以往的功劳,加以批斗,不揭发、不顺从就定为同谋、同罪……

范:朱兆祥本来在“科普”工作,后来调到力学所去了。为什么到力学所去呢?是因为钱学森回来,需要一个很强的干部辅助。朱兆祥在浙大时学的是土木工程,成绩很好,他又是党员,所以把他调去做钱学森的助手。他到广州把钱学森迎接回来,帮助钱学森建立力学所,他在所里做办公室主任,工作得本来蛮好的,但在反右运动中被打成了“反党分子”。反党分子不是右派,还可以教书。朱兆祥后来就到了中国科技大学,教爆炸力学,教得很不错。改革开放后,张劲夫有一次碰到朱兆祥,跟他道歉,说“反右”时把他打成反党分子,把浙大的一批人划成右派,实在抱歉。他说自己实在是保护不了。他保了一批科学家,像华罗庚、童第周什么的,但我们这些地下党员,他保不了。

熊:过兴先是许良英调过来的吗?

范:可能有点关系。过兴先在生物学部,我跟他在工作上没什么联系。他这个人比较老实、比较稳重。任知恕跟我是很密切的。那时候几乎每个礼拜天,任知恕、我,还有管绍淳,三个单身汉每人骑一辆自行车到处逛。那个时候我在《科学通报》常有点稿费,所以我经常请他们吃午饭,北京好多的小馆子都去过。管绍淳是我最好的朋友,跟着我从《科学通报》到宣传处,然后又到资料室。他这个人也很冲,在鸣放时贴了一张大字报“三问党中央”,问“到底肃反有没有扩大化”什么的。当时办公厅就有一个姓魏的干部贴大字报批判管绍淳的“右派言论”。记得那时第二次学部大会刚刚开完。我们资料室的人都同情管绍淳,就起草了一个大字报,说有什么问题可以批评,但不要随便给人扣右派的帽子。张明远对管绍淳比较了解,也同意了,于是我们就把大字报贴了出去。后来,这成了我的“罪状”,因为这张大字报是我起草的。再后来,还让管绍淳揭发我。他问我:“我写什么呢?”我说:“你什么都可以写。”结果,他把我们在宿舍里面聊天的东西都写了出来。

熊:哦,那个时候要把您打成右派,要求他揭发您?

范:他先出事。影响我的命运的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许良英,一个是管绍淳。管是跟我走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在一个机关,住一个宿舍。结果,他贴出了“三问党中央”的大字报,按当时的标准是够右派了,后来就批判他。还让他揭发别人。

熊:在揭发前,他还征求您的意见?

范:对。我说你什么都可以揭发,他就把我私下聊天的内容给揭发了。最后,他是右派第六类,我是第五类。右派一共被分为六类。第一、二类属极右,处分是劳动改造。许良英是第二类,被安排去北大荒,他当时患有关节炎,腰都直不起来,到北大荒去肯定活不了。如果不去的话就退职回家,结果他就退职回老家了。王来棣在近代史所本来颇受信任,因为不能跟许良英划清界限,被开除党籍,临近生产的孩子胎死腹中。我是第五类,处分算是比较轻的,戴帽子、开除党籍、保留工会会员籍、行政降三级。我原来是副处15级,后来降到科级18级,工资从126块降到89块。管绍淳是第六类,不戴右派帽子、保留团籍、重新分配工作,也就是不做右派处理的意思。管绍淳不能在办公厅工作了,被分配到新疆土壤研究所。结果1979年改正的时候,他不能改正,不能从新疆回北京,因为没把他按右派处分,只是重新分配工作。所以他留在了新疆,直到他女儿在北京找到工作、买了房子,他才被接回来。任知恕在公安局工作过,他比较谨慎,一个是说话谨慎,另外一个是让他交代时他也不乱说,所以抓不住他什么把柄,再加上郁文比较欣赏他,他就被保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