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岱年: 中国科学院内的老浙大人(第5/9页)

熊:钱三强那么忙,还每个月都给您交思想汇报?

范:头几个月他还是交思想汇报的,后来忙,也就不交了。我这个人不那么跋扈,对钱三强还是比较尊重的。

熊:您手头还有钱三强的思想汇报吗?您是怎么找他谈话的呢?

范:不能保留,思想汇报材料都要交上去。当时我主要对知识分子自高自大、个人英雄主义的习气提出批评,说应该做党的驯服工具,等等。

熊:入党本是一件光荣的事,可许先生在入党仪式上那么批评钱三强,钱三强服气吗?

范:要入党总得挨批,过关嘛。

熊:是不是心里面未必服气?

范:他知道要入党就得挨批,那只是个形式。当时的基调是,知识分子入党是叛变自己出身的阶级,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投降。入党时是要给你来个下马威的。周恩来做思想改造运动的动员报告时还现身说法,说自己出身于地主家庭,要背叛自己出身的阶级,要过家庭关。

熊:后来钱三强与许先生的关系怎么样?

范:还可以。钱三强对我们还是不错的。学术秘书处的秘书长本来是钱三强,后来又增加了一个陈康白。陈是老革命,原来学工的,很早就到延安了。他曾给毛主席提过建议,说应该修一条从延安到太原的铁路。后来有人批评他说,那不是修路让敌人进来吗?他还有一个笑话。抗战胜利后,王震带部队南下,到了一个地方,被国民党的机关枪挡住了,冲不过去。陈康白就献计。献了一个什么计呢?他说:拿一张八仙桌,上面铺上棉被,泼水浇透,抓住四条腿,推着桌子往前走,机枪子弹就打不透了。王震说:好啊,那明天你就来试吧。陈康白一晚上没有睡好觉。还好,王震是开玩笑,第二天没有打仗,就把部队给撤走了。这是陈康白亲口跟我们讲的。

熊:他是如何评价自己的计策呢?

范:他没有讲。他只说自己献过这样的计。

许良英遭批

范:陈康白任秘书长后不久,东北分院的武衡也调过来了,任学术秘书处副秘书长。他曾就读于清华大学地质系,在一二·九运动中到达解放区,后来当过嫩江省的工业厅厅长、科学院东北分院秘书长。他是个抓权的人,而且他是老党员,钱三强是新党员。许良英是个只认死理、不计利害、不讲情面的人,他不管武衡的身份,在支部会议上毫不留情地批评武衡。武衡心里不高兴,可在组织上也没有办法——虽然他是副秘书长,可许却是他所在支部的书记。1955年开始反胡风、肃反,他就猛批许良英,许最终被停职反省。

事情是这样的,许良英曾介绍方然入党,而方然是胡风的朋友。后来方然去了杭州,在杭州的安徽中学当校长。解放后,他找到杭州的青委书记周力行,提出要入党,周力行同方然在重庆认识,同意介绍他入党。入党需要两个介绍人,方然只认识周力行,周力行就要时任党工科科长的许良英充当另一个介绍人。周力行不但是许良英的上级,还是许良英年在重庆新华日报社入党时的介绍人。许良英对他是十分信任的,就遵命当了方然的介绍人。许良英跟方然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我十分清楚。

1955年,反胡风运动开始,方然被打成了“胡风分子”。不久,反胡风运动演变为肃反运动。武衡追问许良英:你怎么把胡风分子介绍入党?猛批许良英。我说我是知情人,当时是怎么个情况,许良英跟方然没有关系。结果,让我靠边站,虽然我是组织委员,研究批斗许良英的会不让我参加。那一次,许良英被斗得很厉害,虽然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仍让他停职反省。一年后审查结果出来,承认他和“胡风集团”没有关系,可他感情已受到伤害,不愿意再留在院部了。

张明远这人品质很好

范:那个时候,办公厅还有一个副主任叫张明远。张明远可是个高级干部。他1925年入党,1926年曾到毛泽东任所长的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1930年,他在天津监狱参加了彭真(傅懋恭)领导的狱中斗争。1953年,他是东北局的副书记,被不明不白地定为“高岗反党集团”的成员,所谓“五虎将”之一,然后被免职。一般的机构都不敢要他。张稼夫大概了解他,说他有能力,就于1955年初把他调到科学院的办公厅当副主任,还是“代副主任”。他来之前,国家机关党委跟我们支部打招呼,说他是“高岗反党集团”的成员,让我们好好监督他。所以,头一次过支部生活,张明远就说:“我犯了错误,希望大家帮助。”当然他对错误说得比较轻。后来许良英停职反省了,武衡就让张明远来管《科学通报》。因为杂志社只有我一个党员,所以社论和政策性的问题都归我管。我和张明远合作得很好,因为即使他犯过错误,我还是尊重他的。

我与他合作起草过一份给中央的报告。1956年张稼夫调走,张劲夫来,办移交的时候正值国家制定科学技术十二年远景规划。当时科学院的笔杆子是汪志华,代党组起草给中央的报告什么的,历来是他的工作。可此时他被调去制定远景规划了。后来院党组就让张明远和我起草一个给中央的报告,把过去的情况总结一下,对今后的工作提几条建议。因为我学自然科学的,对科学院的情况比较了解。张明远是领导干部,对如何写这类文件是有经验的。我们对科学院的学科做了分析,哪些我们比较强,跟国际水平比较接近;哪些比较薄弱;还有一类是空白的,需要从头开始建立。然后,我们提了一些建议,譬如建立学部委员制什么的。

熊:这是一个给中央提建议的报告?

范:就是张稼夫向张劲夫移交工作,并对以后如何施政所提的一些方针和建议。虽然我比较熟悉情况,但由于起草党内文件的经验很少,所以我写得有些松散,张明远一改就显得提纲挈领,紧凑多了。后来中宣部罗劲柏等看了之后说,你们这个报告写得很好。张明远很看重我。1956年,科学院成立宣传局,让我去做下属宣传处的副处长。后来宣传局撤销,张明远就调我去办公厅资料室,接替原资料室主任李海的工作。

熊:科学院还成立过宣传局这么一个机构?

范:当时学习苏联,搞体制改革,看到苏联科学院有个报道局,我们就成立了一个宣传局,把本来归学术秘书处管的《科学通报》编辑室放到宣传局,另外再成立一个宣传处。该局局长叫姜什么,后来调到社科院去了。我带着管绍淳到了宣传处,由我任副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