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岱年: 中国科学院内的老浙大人(第4/9页)

熊:1949年筹建科学院的时候,陆定一不是让丁瓒和钱三强来负责吗?他应当也是欣赏丁瓒的。

范:这里头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清楚。丁瓒去美国,可能也是受党的委派。他是秘密党员,在美国可能还有一些关系。对他在美国的所作所为,我们根本就没审查。除了苏州反省院,其他事情我们都没碰。我们找廖沫沙、陈白尘时,他们都支支吾吾。

熊:介绍丁瓒入党时,他们知道丁在苏州反省院的那些事吗?

范:这些人有点马虎。而且当时搞地下党,只要肯积极工作就发展,对于过去的经历,只要求当事人说说,根本没条件去核查。所以廖沫沙等即使想说也说不大清楚。

熊:他们介绍丁瓒入党时,丁瓒明确告诉他们自己以前入过党吗?

范:丁瓒说了,重新入党是明确了的。但丁瓒自己后来填表,总填自己是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前段时间,丁瓒的儿子讲了一个事:丁瓒的上级是廖梦醒的丈夫,也即廖承志的姐夫,一个叫李什么(李少石)的老地下党员。暴露后,他也被关在苏州监狱。他的党内级别较高,是他指示丁瓒去做自治会的工作。可惜的是,这个李(少石)于1945年死于意外,所以丁瓒是受命去自治会的事也就没有对证了。

熊:丁瓒这个案子算是冤案吗?

范:按照当时党的政策,丁瓒被处理并不算冤。但后来党组织又给丁瓒平反了。看来,还是承认这是个冤案。

熊:前几年许先生跟我说,他在50年代比较左,是他把丁瓒搞下来的。

范:我知道后对他说:“你不能这么说,科学院的党组副书记凭你几句上纲上线的批判就能搞下来?”

熊:当时除上纲上线外,是不是也建议了该怎么处分丁瓒?

范:没有。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把材料搞好后,秦力生说要开个批判会,然后许良英、周志成上去发言。要害是材料。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我完全离开科学院,就跑这个东西。许良英对此不太清楚。我没有把这些材料都告诉他。

熊:是不是当时强调保密?

范:是啊,有纪律。科学院整党办公室有一个叫沈云的,是从解放区来的老同志,本来该由她来搞丁瓒的材料,可她文化程度比较低,让她到外头写材料,她可能不行。所以他们就把我调去做这个事。沈云当时看不惯何祚庥。他们整党办公室曾专门写了一封信给中宣部,说不欢迎何祚庥到科学院来指手画脚。中宣部收到信以后,就让何祚庥多听少发言,可何祚庥还是很大胆。这可能跟科学院内出身清华的人很多有关,他和他们比较熟。

熊:在批判梁思成的运动中,他(何祚庥)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还写了专门的批判文章。

范:在那之前好久,他就已经发表了一些批判文章。1952年,《科学通报》变成译报了,上面都是翻译的苏联批判自然科学中唯心主义的文章,批共振论,批量子力学中的“唯心主义”,批摩尔根遗传学等等,中国科学家的文章几乎没有了……批量子力学何祚庥可能参加了。这个人很自信,在科学家那里敢说话。

熊:肃反审查一结束,许先生就到哲学所去了,是吗?

范:这是后来的事了。我还跟你讲一点丁瓒的事。丁瓒的儿子跟我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张劲夫等人还没有被斗,就把丁瓒拿去斗,而且级别还很高,跟彭真、陆定一在一起。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熊:他跟彭真有关系吗?

范:我再跟你讲一件事。据丁宗一说,后来丁瓒还让他到上海看赵丹,赵丹说了一句话:“你爸爸知道的事情很多,可能比较麻烦。”什么事情呢?解放以后,黄敬做天津市市长,江青还给他写信。黄敬就很紧张,以至于精神出了点问题。丁瓒不是做过心理医生嘛,所以他就请丁瓒看病,跟丁瓒说了这些事情,还把江青的信拿来给丁瓒看。丁瓒跟他说,这个事情你可得小心。赶紧把这些信烧了,别再跟江青来往了。后来黄敬自杀,这是否与他和江青的事有关?而“文革”一开始就斗丁瓒,也可能跟江青有关系。否则,作为心理所的副所长,丁瓒顶多算“反动学术权威”,根本不该上那么高级别的批判会。

熊:看来,对于丁瓒下台,从国家机关党委转过来的那封告状信特别关键。

范:是苏州监狱里的几个老同志写来的。主要是那封信,有了那封信后才有调查,调查以后肯定他是自治会主席。如果那个李(少石)还在,承认是自己让丁去当自治会主席的,就好说一点。可李已经去世,死无对证了。在做调查时,我还见到了不少重要人物。譬如乔冠华,刚从朝鲜参加板门店谈判回来,住在现在的欧美同学会那里。我们去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呢,穿着睡衣出来跟我们聊。

熊:他也了解丁瓒的一些事情?

范:嗯。

熊:丁瓒是不是在报纸上登过脱党声明?

范:这个我们没做调查。我们主要调查他在监狱里的表现,究竟是不是自治会主席。

熊:在苏州反省院时,丁瓒也就20多岁。那么年轻的一个人,就算真说错过话,做错过事,也未必就是不可原谅的。

范:你知道毛泽东早就定下了一个对待地下党的方针吗?四句话:“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每次整党、每次运动都要淘汰一批人,像丁瓒这种进过监狱表现不太好的,第一批淘汰。我跟许良英是第二批淘汰的。一批一批地淘汰。

熊:你们参与了淘汰第一批。

范:然后有人再把给我们淘汰了。许良英第一次遇险是在反胡风运动中。文艺界好多进步人士都跟胡风有关系。那批人在反胡风运动中被搞下去了。

钱三强入党

范:从1952年到1955年,在未受“淘汰”之前,我们都是很受信任的。许良英不光管《科学通报》,在别的方面也受重视。张稼夫不时叫他提名调人,还让他列席科学院党组会议。我们还发展了一些党员,钱三强就是在我们这里发展的。他当时任近代物理所所长、学术秘书处秘书长,很受信任,但不是党员。中宣部决定让他入党,而且准备让他做八大代表。可他在近代物理所跟支部书记关系不好,估计通不过,所以就让我们学术秘书处支部来发展他。那个时候许良英是支部书记,我是组织委员。尽管钱三强的入党介绍人是张稼夫和于光远,但在入党的时候,许良英还是把钱三强狠批了一顿,说他自高自大什么的。当时还有规定,候补党员每个月都要写思想汇报,而且要有一个支部委员作他的联系人。结果我被确定为钱三强的联系人。所以,每个月他都要给我交一份思想汇报。每次看过汇报,我都要找他谈一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