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滞京一年(第3/5页)

膺白曾在民十三年(一九二四)的夏应《申报》六十周纪念征文,自己选个题目曰:“中俄划界问题刍议”,文中表列中国历次失给俄国的土地,面积大得惊人,都是巧取豪夺,中国人应与理论交还的东西。这篇文章在《申报》登出,当时反应甚少。

五卅惨案专对英国,膺白的主张与太炎先生相同。其复太炎信曰“不图鄙怀,竟符高见”;但他为国民军辩护曰“缓兵之策,或不至斯,语非左袒”;对外交他是始终努力谋举国一致的。当时向冯进说者,均主电慰学生,派代表往商办法,膺白亦以为然,但云勿招东北之忌,必请其联名电沪,方较妥善;这是一个例子。

在这一段期间膺白发见了与章氏的戚谊。他与太炎先生相识已久,从未谈及家世。我家与章夫人母家略带些亲,但章家一向以为膺白是杭州人。一次,膺白忽然想起有个祖姑母嫁余杭章氏,在信尾加了几句:“弟原籍松江,曾祖竹西公长女适余杭章鉴,不知系君家何人?”很快接到回信,鉴字避讳作〇,言系其祖父,并举出好几个表叔行名字皆膺白的父伯辈,问膺白是何人之后。且言:“原委既明,从今以表兄弟相称。”是一件家事插曲。

中山先生在北京去世,他力疾赶到当时民国的首都,似系归正首丘,算是国民军希微的成功。举丧之日,段氏临时托故不至。顽固者愈拒人于千里之外,激进者愈相率而追求幻想,浸至酿成“三·一八”执政府前军警枪杀学生惨案。据在场的人事后传说,当开会拟往执政府请愿时,已经闻有戒备,学生实颇犹豫,其时外面来一人,交一信给台上主席中之一,宣称系国民军李鸣钟之信,声言保护,众遂大胆出发,成此惨案。李函后无人得见,疑是借以激励,则“以百姓为刍狗”了。

随中山先生北来的同志,其时左派右派,各不相容。北京城里,从来未有如此多的同志,亦从来未有如此多的龃龉。其时蒋先生的北伐事业尚未开始,同志们遂格外寄希望于国民军,各以乡谊友谊联络一军二军或三军,北方的事更加复杂起来。国民军实际系有愿未遂,乃失败而非成功,但三军部属被人捧以向所未有之光荣,争权利亦无已时。国民军以外的北方各系遂互相结合,以击破国民军为先务。他们的说法,国民军与南方是一路,南方是联俄容共,是洪水勐兽。这时广帮、沪帮的资产阶级已一批一批避祸而到天津购地卜居。军阀若不是腐化而积恶有素,这号召原可动人,但国民已不能相信他们了。

膺白所知南方的情形,多半得之汪精卫先生,大概都关于蒋先生的事。节录其后来在《感忆录》所记的文章如下:

我第一次见膺白先生是在辛亥十一月,那时候我由北平、天津回到上海,陈英士先生和膺白先生都详细告诉我光复上海与光复南京之经过。

第二次见膺白先生在十三年十二月。那时候,膺白先生正协助冯焕章先生等扫除曹吴势力,欢迎总理北上。

总理于十二月四日到天津,卧病行馆,至十四年元旦始入北平。我在这一个月中,数数奉命,往来平津。

那时候,段芝泉先生为临时执政,膺白先生已退闲在寓了。我和他相见,并详细告诉他广州一切情形,尤其将蒋介石先生在黄埔办理军官学校的情形详细告诉,因为我知道这是他最关心的。他听完之后很感动,并很感慨的说道:“许多年来,各位同志都在南方帮着总理,努力奋斗,北方事情不免丢下。因此我便潜在此间,尽其心力,稍稍布置,只是零丁孤苦的情味,真是说也不尽。”于是他把许多年在北方的工作,历历告诉了我,我听了十分感动,觉得这时候的膺白先生,比起辛亥年间勇敢负责的精神,还是一样,而操心之危,虑患之深,却与日俱增了。

第三次见膺白先生是在国难发生以后,自此常常见面,以至二十二年五月膺白先生就任行政院驻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这两三年是我与膺白先生密切共事的时候,其中曲折繁重,决非片言能尽。当二十二年四、五月间,长城各口军事失利,北平危在旦夕,那时候中国所取的方策,只有两种,其一是继续抗战,其一是设法暂时停战。这两个方案各有利害。我们本于“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义,所以决定设法暂时停战,而不顾一己之死生毁誉挺然担此责任的,膺白先生实是第一个人。

有一次,汪自己送蒋先生给膺白的电报来,系用汪的密码拍发,他说有两个字再三译不成文,疑有误。电言:“北方有国民军出,知必系膺白在内。回念前情,不禁泪下,请毋忘打铁约言,并以事大哥者事中山先生。”所言有误的两字是“打铁”,膺白答言无误。膺白与陈蒋两先生换谱在上海打铁浜地方,约言是:“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语系英士先生所拟,蒋先生赠英士、膺白二人宝剑各一,此二语即镌在其上。所谓“打铁约言”指此,大哥者英士先生。自癸丑(一九一三)二次革命而后,同志间主张不同,膺白与陈蒋两公工作亦分道,此寥寥数语,其中实含有无尽情意。膺白当即复电曰:“八年苦志,一旦揭穿,今后生涯,复归荆棘。”亦托汪代译发。其时中山先生病已日重,而南北、新旧、左右之争,亦愈显露,国民军日趋下坡之路,膺白用不出什么力。

临时执政时,许多委员会中都列有膺白的名字,亦曾几次要特别安置他,第一件征求他同意的是税务督办,膺白一口谢绝,这是北京第一件无事而厚俸的优缺。中国海关权在洋税务司之手,督办不过一个名义,而待遇则因洋员而亦特高。膺白说:这差使无论在谁的政府,他不做的。连下去不征同意而发表他为全国国道督办,除治襄先生代草的辞呈,膺白在答内务总长龚心湛先生函中,建议并入内务部工作。其函如下:

接诵大函,备聆一切。国道为济时要政,诚如尊论,弟以材辁体弱,一再呈辞,虽经执政挽留,同人劝勉,而虚糜时日,徒歉私衷。素仰贵部于进行计划,筹议已有端绪,值此国币艰难要务停滞之际,可否归并贵部办理,以资熟手而策进行。尚乞明示,弟当再上辞呈也。

这件事有朋友劝他接受,上海的全国道路协会亦来电欢迎。彭凌霄先生来信有“今后建设首在交通,公能创立基础,事业亦至宏大”之语,他终无意使国家添此骈枝机构,而自缚于人事之烦。

林宗孟(长民)先生任宪法起草委员会事,膺白名亦在其间。林曾特到香山访晤二次,膺白答复他的信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