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5/7页)

“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只要他们乖乖待在车旁,节省一点身上的存粮,我们才有充裕的时间——现在我们只缺这个了。”

在马斯基林和希尔迷路的第三天早上,大规模的搜救工作才开始进行。

正午时分,烈日已将他们心中的希望完全晒干,空位则迅速被恐惧填满。他们在沙漠的第三个夜晚过得更加辛苦,气温几乎降到冰点,各种蚊虫爬出地面对他们大举进攻,所有防虫除蚤粉都已用光,他们只得任蚊虫反复叮咬,而微细的沙粒钻入伤口更是疼痛难当。到了早上,迎接他们的则是一大群饥饿的苍蝇。

更折磨人的则是等待。发自他们心中、要求越过沙漠进行自救的呼声越来越强烈,但他们坚持抗拒,明白这呼声只是幻影,是沙漠种种杀人伎俩中的一个厉害招数。

最可怕的是那迫人的酷热。到了下午,沙漠就变成一个大火炉,热气让他们两人体内的水分不断流失,汗水尚未浸湿衣服,就马上蒸发了。他们感觉皮肤干得难受,嘴唇也开始皲裂脱皮,却无法产生足够的唾液润湿一下。

他们决定把剩下的食物再分成两半,并限制自己每隔几小时才能喝一口柠檬汁和水。希尔试过喝散热器中的水,但水中全是金属味,让他头痛欲裂。

为了节省体力,他们把挥舞毯子的动作改成一小时一次。白天高温难耐,货车车体烫得无法触摸,他们只能躺在车子的阴影下,试着以睡眠来远离现实。他们有太多时间可以思索,却几乎无法思考任何事,除了救援和死亡之外——他们都很清楚在沙漠中死去的人将会有怎样恐怖的遭遇:舌头外吐,意识模糊,严重脱水和中暑,最后失去生存意志而死。他们都在心中默默发誓,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酷热增加了火气,为了要不要把马斯基林的手枪拿来射击,他们产生了争执。希尔希望每隔几小时便开一枪以引起注意,但马斯基林认为应该保存弹药,直到紧要关头。“去你的!”希尔怒道,“我们再不想点办法,两个人都会烂在这里。”

“去你的!”马斯基林回吼,“等到我们的食物全部吃完,这些子弹可就珍贵了。”说完,他气呼呼地爬出货车阴影。他知道不该责怪希尔,毕竟确实是因为他两人才陷入困境,而他又没有任何作为。希尔说得对,他们是该想点办法了。

他走回货车,检查身边的物资,突然灵机一动。他拿了个空汽油桶,装进沙子,倒了点机油,然后把货车两边的后视镜拆下来,尽可能小心不让双手被炙热的金属烫伤。

希尔好奇地在一旁观看,最后忍不住打破沉默:“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了。”马斯基林赌气说,“我一个人可以。”

“上帝啊,贾,我很抱歉,刚才我真不是故意冲你吼。”

马斯基林停下动作,接受他的道歉。“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我们各有难处。你看,我若把这两块镜子拆下来,就会让它们有点用处。”

希尔从地上爬起来,抖掉身上的沙子。“告诉你一件事,”他说,“我肯定会有好一段时间不去海滩了。”

后视镜拔下后,马斯基林点燃桶里的机油,登时一阵浓烟飘进空中。接着,他仔细调整这两面镜子,在天上的一块白云上投射出一块黑斑。

“多棒的图片展!”希尔开心地叫道。

“其实只是应用幻灯机的原理而已,”马斯基林骄傲地说,“早从这世纪开始,我家族的人就用这种方法来为魔术表演进行宣传了。”

他开始上上下下倾斜第二面镜子,让白云上的黑斑一下出现一下消失,以此方法在云朵上打出了简易的代码。

十五分钟后,这片白云就飘离镜子反射光线可及的范围了。在另一块合适的云朵飘来前,阳光已渐渐转弱,无法再用来反射,希尔便打算把火熄灭。

“让它继续烧。”马斯基林说。

“你不怕德国佬吗?还有阿拉伯强盗?”

“继续烧。”他又重复了一次,说完便走开了。

他们分享半罐罐头、一大口水和各自的幻想作为晚餐。希尔想象自己准备和刘易斯一起前往某家高级餐厅享用大餐。“为了让她开心,我今天晚上是穿上军礼服去约会的。她要求过好几次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抗拒。无论如何,她今天看上去美极了,我们一起走进餐厅,一进去便听见牛排在锅里嗞嗞作响的声音,那味道实在……”

马斯基林看见自己和玛丽一同走在波托贝罗街上,那是一个凉爽的星期天下午,她拉着他一摊又一摊地逛着,不断指着各式古董珍品询问他的意见,但不等他回答便抢着讲出看法。他和所有男人一样,只能不情愿地跟着她,尽职地按照她希望的点头,然后在她与商人讨价还价时安静地站在一旁,最后在她恳求的眼神中掏出口袋里的皮夹。最后他总是提着大包小包回家,而这些东西摆开后,就很难再被看上一眼。

马斯基林描述这个下午的情景时,似乎能确切感受到那天的凉爽,感受到疲倦以及温暖的亲情。“有一次,”他说,想起了一件令他莞尔的事,“我走在街上绊了一下,大概是绊到了自己的脚,结果不小心把刚买来的壁钟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没关系,’我还没来得及道歉,她便这么说,‘反正我也不太喜欢它。’‘但这不是你刚买的吗?’我说,‘我不懂。’她对我微笑,露出那个足以抵消她所做任何傻事的淘气笑容,然后说:‘我知道,但我是因为价钱不错才买的。’”

“女人。”希尔摇摇头,露出一副钦佩的表情。

马斯基林举起空空的手掌,做出干杯的动作:“女人。”尽管如此,他仍继续重温伦敦的那个平凡的午后时光,以此度过沙漠中这残酷一天的剩余时间。

准备好睡觉后,希尔竖起耳朵,尽力倾听是否有随着微风从夜晚的开罗飘来的音乐。有一次,他真的以为听到了,但很快便明白那只是出于想象。他觉得眼前的处境如此不真实,自己离那座光亮、欢愉、生机勃勃的城市不到一百英里,却感觉如此绝望、孤独与迷失。躺下入睡前,他已决定,一旦回到开罗就和刘易斯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