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国衣裳(第2/6页)

当你看完了所有宫殿,“游览”了所有寺庙和陵墓。北京还有一个永远令人乐此不疲、兴致盎然的活动——购物。很少有外地人能够抵御那种诱惑,可以讨价还价购买古代瓷器、青铜器、刺绣或任何合乎个人品味的东西。在北京居住,那种嗜好迟早会使人形成一种特殊心理状态。我们不以为耻,相互察看对方家里墙上悬挂的绘画。在餐桌上翻看主人的餐具,看它们是否有款儿,是否属于真品。晚饭后,拿起主人的漆器,掂掂它的重量,唐突地询问主人最近征集藏品的价钱。在巴黎或伦敦,这样的举止会被认为没有教养;而在某位游客诙谐称为“老古董店”的北京,那些行为被人容忍,被人理解。如果你在北京停留的时间够长,你自己也会购买那些东西。

春节前,是下手买入的最好时机。那时,中国人手头都紧,他们要给亲戚买大量礼物,向店主还债,以便明年还能赊欠。常驻北京的外国人可享受送货上门服务,跑腿伙计拿着蓝布包过来,让外国人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验货。老客户喜欢那种买卖方式,因为店主知道他们有没有品味,从而投其所好。一幅幅卷轴画被打开,供外国人察看:经过装裱的花鸟、山水画,都附带着书法题跋。另一种方式是登门到店,如布雷登所解释,北京的古董店,决不能以外观评价:“北京最大、最整洁的古董店,或许不会有最好的东西。深藏某条死胡同的某位店主,常常会有最罕见的珍品——正如他的小店有着最高调的名称……一个角落处的知名小店叫‘荣耀万世’,能拿出一件最令人钦佩的雍正珐琅彩盒。北京前门大街的东面,是脏乱差的北京版‘圣迹区’(巴黎小偷、乞丐的聚集地),那里出现了许多好东西。”古董店在那里的街道上扎堆,街道则以玉、刺绣、银和灯笼等词汇取名。淘宝者喜欢去的地方,是北京前门外的琉璃厂。此时,由于游客已通过欧洲、日本和美国的博物馆,对中国艺术有了了解。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在义和团起义期间,抢劫者遗漏了许多珍宝,它们仍然充斥着北京。露西·卡尔霍恩通过《纽约时报》,向读者介绍了如何在“拥有全世界最伟大的古董店”的北京购买古董:进入古董店后,当店主掀开挂在过道上的蓝布帘,舞蹈就开始了,那里显露出:

一些明代青铜器、瓷碗。在灯光照射的一个玻璃柜中,摆放着雕刻精致的白玉、棕玉、变得黝黑的青玉以及发白的翡翠。或许你对其中某件东西出价,远低于店主的开价,但还不算离谱。此时,店主对你的出价不屑一顾,却会察觉到你的品位,之后邀请你深入探索他的领地。他带领你穿过一个院子,进入一个更大房间。你站在那里,面前的美物让你目瞪口呆:汉代青铜器,道光和维多利亚时期的精致圆碗,乾隆珐琅器,康熙皇帝监造的完美青花瓷,镶银边浅浮雕刻人物椰壳洗指碗,一尊优雅的白玉观音像,明代蓝紫陶器,一只宋代白瓷碗或一只珍贵的紫蓝釉碗。

自始至终,店主都在观察你,看是否值得向你展示、推销那些高端货物。如果他认可了你,下次会像老朋友一样对待你。

但是,在那个艺术收藏的黄金时代,中国人已开始制作高仿赝品,附上凭空编造的来自寺庙的证明。如布雷登警告她的读者:

在那个令人激动的时刻,当某些魅力十足的东西与你的幻想碰撞,千万别忘了:西方古董商的所有诡计,以及源于他们的无数把戏,中国古董商并不陌生。他们拨弄珍珠,使它们看起来像老珠子;掩埋青铜器,为它们增添古色古韵;将皮毛制品染色;对刺绣和象牙制品进行烟熏;对玉器进行仿制和着色;将水晶染色;假造制作日期,在新瓷瓶上巧妙嵌入老瓶底,等等。店主无法抗拒诱惑,在质量或价格上欺骗新手,或兼而有之。最阿谀奉承、最信誓旦旦的古董店主,通常是最不守规矩的坏蛋。

1911年的辛亥革命,推翻了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统治。此后,中国人剪掉了辫子,不再裹脚。精美的满族头饰,被女式短发样式取而代之,包括20世纪20年代西方不拘传统时髦女子追捧的短发。随着清宫土崩瓦解,正式服装一夜之间被淘汰。曾经身穿刺绣锦缎服饰的官员们,此时已是一身西式装扮。“真是太可恶了,”来北京访问的柔克义认为,“中国人穿欧式服装,真让人无法忍受。所有那些刻意模仿更是如此。”露西·卡尔霍恩对姐姐哈里特写道:“我没有意识到,满族亲王们在出售珍宝。但是我最近得到了一些不错的绘画。”此时,露西有了一个副业,成了“芝加哥古董商协会”的“采摘手”。那是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一个附属机构。她打算用自己那份小津贴,购买“一件皇帝龙袍……一件精美绝伦的老缂丝外套……以及一些老缂丝寺庙悬挂物”。她宣称,波士顿美术馆专家冈仓天心断言,它们“属于同类中的最佳”。当时,冈仓天心正在北京,为该馆征集藏品。“芝加哥古董商协会”同意了她的建议。那些东西从中国运往芝加哥,受到了热情关注。“如果他们以为那些东西是现代制品,我一点儿都不惊奇。”在给该协会征集委员会的一封信中,露西答复道,“它们看上去太新了。但是,北京人都知道,它们是老东西。丝绸的质量、色彩,特别是金丝线的状况,以及工艺特点,都与我们这个时代无关,它们属于另外一个时代。今天不可能复制出来。”然而,1913年,卡尔霍恩夫妇结束了在中国的田园生活,返回了自己的美国家乡。

卡尔霍恩公使观察到:“在那些久居中国的外国人中,有一个奇怪现象:他们似乎再也不会满意在其他任何地方生活。他们显然被某种臭虫叮咬过,血液中感染了某种病毒,只能忍受得了在中国生活。”他的上述描述,或许对妻子露西算是恰如其分。1916年,卡尔霍恩死于中风。露西在丈夫死后,前往法国逗留。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她在医院工作。后来,她重返北京。此后的20多年,“露西阿姨”一直住在北京,成了那里“外国人阶层”的社会名流。她把“大马神庙胡同”一个经过修复的18世纪佛寺,变成了“自己的家”,里面装配了舒适的西式设施,有电,有下水道。乔治·凯茨回忆道:1933年,在一个满月的夜晚,“露西阿姨”主办了一个聚会,活动包括拉拽运河上的一条船,穿过河上漂浮的成百上千盏莲花灯。客人们则一身晚礼服,欢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