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鉴赏家(第3/4页)

劳费尔在顶峰时期,成为美国“东方”藏品的最后定调人。请他编写、出版藏品图录,等于登上了收藏界金字塔的顶端。包尔禄也是劳费尔的客户,他出生于上海,常居伦敦,是一位煤炭商人、进口商和收藏家。在义和团起义期间,他还曾是一位炮手。劳费尔为包尔禄所藏中国古代玉器编辑出版了图录。劳费尔所筹集的善款,使那批玉器最终落户于菲尔德博物馆。1947年(劳费尔去世多年后),包尔禄以30万美元价格,把另外一批藏品卖给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总计149件,绝大多数是绘画。但是,正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现任研究员何慕文不久前所评论,其中只有10%属于博物馆级藏品。

劳费尔经常使用“帝王”一词。因为他的副业之一,是从北京的古董店回收从清宫掠夺的文物。劳费尔在北京,面临着来自传教士、外交官、博物馆研究员和收藏家的直接竞争。劳费尔对竞争对手的收藏策略义愤填膺,比如柏林民族志博物馆的员工穆勒博士。1902年,即义和团起义后不久,劳费尔给博厄斯写道:“难道你当真相信我会玷污双手,购买战利品和被盗财产?我绝不会让我的名字与那种行为有染。我心甘情愿把那种辉煌,留给穆勒博士之类的伟大人物。我们以诚实的方式征集藏品……我们不是贪婪的秃鹫,它们紧随残暴、野蛮的军国主义,在其身后大摇大摆地抢劫。穆勒博士的庞大收藏包含了部分战利品。对柏林的博物馆来说,那是一种蒙羞、一种耻辱。穆勒博士不仅吞咽(实际上,德语一词是“咀嚼”)战利品,还直接把士兵和传教士手中的战利品据为己有。”

然而,在哈佛大学档案中,保存着1931年堪萨斯城一份报纸的剪报,令人充满好奇。剪报表明,劳费尔的道德标准及其作为鉴定家的相当影响力,并非坚如磐石。弗雷德里克·帕格斯利博士是美国海军的一名军医,他试图把自己收藏的中国文物出售给堪萨斯城的纳尔逊艺术博物馆,那是他在中国驻扎期间的收获。劳费尔被请到堪萨斯城,“对帕格斯利藏品进行专业鉴定,为该城可能的征集提供了初审意见。劳费尔宣布,那批藏品‘由一位远近闻名的堪萨斯人为堪萨斯城征集’”,称它们是“美国最杰出的中国艺术收藏之一”。

在帕格斯利带回家的“纪念品”中,有义和团起义期间取自紫禁城的宫殿房门。帕格斯利夫人表示遗憾,称自己其他“纪念品”的获得,“有可能在义和团起义期间从皇宫掠夺”。但是,它们属于“可购买战利品,既可能被他们夫妇拥有,也可能落入别人之手”。在帕格斯利征集的其他藏品中,有一个劳费尔宣称“很不错”的“皇帝宝座”、两个“皇宫皇后使用”的“宝座”。看到其中一个宝座“被人快速拉拽穿过北京街道”时,帕格斯利夫人买下了它,随即追踪到一个古董商的后屋。在帕格斯利夫人的客厅,劳费尔看到那个作为装饰的“宝座”,宣称它属于“顶级”藏品。他说:“我也见过另一个宝座,但它已是破烂不堪;而这个宝座的保存状况非常完美。”

访问堪萨斯城后,劳费尔随即给帕格斯利写了一封信:

在你家里,我吃惊地发现有如此多的好东西,它们质量上乘。北魏时期的那尊武士石雕像,属于令人赞叹的不朽之作,具有独特、重要的艺术、考古价值。我很有幸看到了你那个青铜鼓,它设计完美,属于顶级藏品……我从未见过比你那些皇宫宝座更精美的藏品……明代皇帝宝座背后的镂空龙雕,只能说是精美绝伦……此外,我很喜欢你的许多高古青铜器,它们构成了中国古代精美青铜器相当好的研究对象。我喜欢你的汉唐和宋代金属镜,它们数量多,种类全;还有你的许多精美象牙制品、木雕和瓷器。你的几件珐琅彩瓷饰板,上面的人物风景,仍在我脑海中栩栩如生,印象突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忘记你那两尊大理石高发髻观音雕像,它们可与古希腊最佳雕塑杰作相媲美;还有来自热河寺庙的那尊大体量漆雕观音像。

劳费尔以热情的吹嘘结束了长长的藏品目录:

我的意见是:那些杰出藏品应该永久保存于顶级艺术博物馆。新成立的堪萨斯城艺术博物馆应成为它们合情合理的去处,该馆应至少留出三四个展厅展示中国艺术。如果我的意见能为此目的带来一些切实的结果,我将非常高兴。

威廉·沃克用5000美元买下了那批藏品,他是堪萨斯城首屈一指的慈善家。当征集藏品的消息传到兰登·华尔纳耳中时,他怒不可遏。当时,华尔纳是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的研究员,同时担任堪萨斯城博物馆的顾问。一位董事给华尔纳写信,抱怨说大家都对堪萨斯城得到那批藏品“极为吃惊”,因为华尔纳曾宣称,劳费尔“带着嘲笑”拒绝了那批藏品,认为其拥有者“太不可靠”;很难“理解劳费尔先生怎么会人前一套,背后另一套”。沃克确实买下了那批藏品,只是经过了劳伦斯·史克曼的去粗取精。史克曼属于具有新知识的博物馆研究员,更像一位艺术史学家,而非民族志学者。最终,帕格斯利的大部分藏品,落户于堪萨斯城博物馆协会,其余藏品则由纳尔逊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收藏。

劳费尔去世后,另一批收藏也给他的名声投下了阴影。1913年,洛杉矶郡立历史、科学和艺术博物馆在博览会公园开馆,它由洛杉矶当选的郡议会资助管理,与南加州大学校园几乎紧密相连。从洛杉矶当地拉布雷亚沥青坑出土的史前动物骨骼,成为该馆科学部吸引观众眼球的藏品。但是,尽管该馆拥有一些不错的日本水印画,以及伯林盖姆·约翰逊的中国陶瓷收藏,其亚洲艺术藏品一直未能引起观众的兴趣。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1926年6月,洛杉矶郡立历史、科学和艺术博物馆收到了约翰·威廉·诺尔曼·蒙特藏品的目录和照片。他是挪威人,1887年曾受聘于由英国人掌管的大清皇家海关总税务司,担任巡视员。1894年至1895年,中国在中日战争中战败后,蒙特应邀参加袁世凯领导的“新军”,担任骑兵队的二把手。义和团起义期间,蒙特前往天津,一度隶属于俄国军队,在天津港附近参加过几次战斗。清王朝倒台后,袁世凯当上了中国的总统,还昙花一现当了回皇帝。此时,蒙特成了北京宪兵队的一名中将。

蒙特的八字胡上抹着蜡,一套军装量身定做,上面挂满了熠熠闪光的勋章,堪称吉尔伯特和沙利文少将的翻版。蒙特欣赏中国艺术,他流利的汉语和通畅的对外联系能力,更使其如虎添翼。当清宫收藏一夜之间触手可及时,蒙特和妻子不失时机地开始收藏。“去年,我的藏品得到了极大丰富。”1915年,蒙特写道,“辛亥革命后,清宫太监不得不卖掉他们的东西。”凭借对海关内部事务了如指掌,蒙特还得以最大规模地出口自己收藏的文物。据学者德里克·吉尔曼报道,自1907年始,蒙特开始征集,并向家乡挪威卑尔根市的博物馆运送了大型雕塑和建筑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