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美国中西部眼中的山水(第4/5页)

然而,李雪曼追求的不只是那些名誉。他喜欢与古董商你来我往地较量,部分原因是他喜欢那种游戏。1966年,在克利夫兰博物馆建馆50周年庆典活动中,李雪曼表达了自己对略胜一筹的古董商竞争对手的尊敬。他说:“当研究员返回博物馆,说他发现了某件重要艺术品时,实际上,他是指某位古董商发现了那件东西。”他还曾半真半假地对朋友们说,如果他必须重新再活一次,他会成为“一名古董商”。

安思远与李雪曼心有灵犀,他是古董商中的“明皇”(King of Ming),属于自学成才的中国绘画和家具专家。在与同时代同类人竞争中,安思远一枝独秀。他的父亲是一名牙医,发明了牙根管治疗术。20世纪60年代,安思远作为纽约令人尊敬的古董商爱丽丝·伯尼的门徒,开始涉足亚洲艺术市场。后来证明,他的眼力精准,市场直觉良好。在中国铜镜、明式家具和19世纪后绘画的价格开始飙升前,他已提前囤积了一批货源。

英国作家杰拉尔丁·诺曼撰写过许多涉及艺术品拍卖的著作。1994年,她写道:“安思远在东方艺术领域的成就,可与杜维恩勋爵的传奇相提并论。”意指他本人对某件东西的赞许,确保了它的高价。洛克菲勒三世是安思远的最佳客户之一。1974年,安思远向他出售了一套中国古典家具,包括衣柜、带铭刻的椅子、长椅、餐具柜和桌子,报价50万美元。安思远认为,那套东西值得在新建立的亚洲协会博物馆中展出。如他给洛克菲勒三世信中所言:那套家具,“属于我拥有的真正重要的藏品”。他之所以提出卖掉它们,似乎因为“那是为我藏品找到永久属地的唯一方式。同时,也为东方艺术领域,为您的博物馆,为纽约市做出一些贡献”。对此,洛克菲勒三世给予了积极答复。安思远的不同藏品,确实进入了亚洲协会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后来,洛克菲勒三世向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捐赠了价值2200万美元的中国绘画。安思远的居所,是曼哈顿第五大道960号宫殿般的公寓。诺曼女士曾在那里采访过他。据说,安思远已成为当时经营亚洲艺术的最富有的古董商,还被中国授予了荣誉公民称号(成为后来发生事件的另一个预兆)。2014年8月,安思远与世长辞,享年85岁。

简言之,1945年以后,市场对中国艺术珍宝的需求蒸蒸日上,却充满了风险,高度依赖内部交易网络,并开始从美国傲慢的东北部向中西部倾斜。在本书前面章节,我们提到年轻的拉里·史克曼时,他已经获得了哈佛大学学位和哈佛燕京学社的奖学金。1931年。史克曼在中国期间,担任了纳尔逊艺术博物馆藏品征集的代理。当时,该馆仍处于建设之中。那些事情发生的背景,是堪萨斯城的董事们的大胆决定,要把该市拥有50年历史的小博物馆变成一个重要综合性博物馆,使其拥有与之匹配的藏品和经费(参见彩色插图3、6、9和10)。当时,亚洲是最好的藏品征集地。20世纪30年代,史克曼为堪萨斯城那座新建博物馆提供的藏品,占到了该馆总藏品的60%。1933年一年,藏品数达到了1500件。那一年,堪萨斯城博物馆完工,正式对外开放,史克曼终于与自己的雇主见面,并很快担任该馆的东方艺术研究员,开始了他与该馆长达40年的关系。

珍珠港事件后,史克曼重返中国,担任美国空军少校,任务是为美国空军轰炸提供情报。从各方面讲,在确定重要轰炸目标方面,他丰富的实地经验显得异常珍贵。1945年8月,即日本投降两天后,史克曼飞往北京,目的是收集日本最高指挥部的情报文件。此时,出现了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史克曼随身携带了25万美元,心里并不清楚用它干什么。那些钱没派上用场。因为,日本指挥官更愿意向美国人投降,不甘心向中国人缴枪。然而,史克曼手里的美金,最终还是找到了其他用武之地。继史克曼之后,武丽生担任了堪萨斯城博物馆的馆长。1977年,他对史克曼1945年的中国之行回忆道:“史克曼飞回重庆。他前往一处被轰炸过的河堤,那里堆满了缴获的日本武士军刀,以及沈周、文征明和陆治的绘画杰作。它们构成了纳尔逊艺术博物馆所藏中国明代绘画的核心。征集所用资金均以非常规方式即时从‘美国陆军军需兵部’一个手提箱中借支,里面装着25万美元。”那种情况属于战争带来的运气,史克曼很快足额返还了借款。战争结束后,史克曼成了一名“盟军夺宝队”成员。他在那个位置上停留的时间,足够他在工作上取得成就,并与李雪曼成了铁哥们儿。

史克曼返回美国时,在藏品征集方面的才智已名扬四方。随后,他收到了颇有声望的工作的邀请。史克曼选择了留在堪萨斯城工作,一方面原因是纳尔逊艺术博物馆的董事们给予他慷慨支持;另一方面,也因为他面临着一个难得的机会:在几乎一无所有的基础上,创建一批世界级的艺术收藏。史克曼是一位收藏家,从本性和教养上都是如此。他很早失去了父亲,母亲玛丽·芮丁·富勒·史克曼对儿子溺爱有加。她属于“科罗拉多州的婆罗门”,收藏日本水印画。母亲在丹佛的家中,每晚都给小史克曼阅读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史克曼10岁时,已对狄更斯痴迷不已,开始收集狄更斯全套首版作品集。说到中国,有人曾采访过史克曼,提问把他引向中国的是什么。他回答道:“我从未想过前往别的任何方向。”当时,丹佛最豪华的酒店是布朗王府酒店。在它的旁边,有一个家族经营的古董店,名字叫“萨基斯安”。小史克曼曾偶然进去参观,种下了向往中国的种子。史克曼继续说:“13岁时,我第一次在那家古董店买东西,那是一对夫妇木雕像,当然是中国木雕。雕像毫无瑕疵。我渴望收藏。如果不全心全意收藏,你就成不了一个完全合格的博物馆馆长。”

1953年,史克曼46岁,当上了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第二任馆长。那时,他已发表了大量博学的论文,涉及中国壁画、佛造像以及该馆收藏的石狮。史克曼还与建筑史学家亚历山大·邵泊合作,出版了教科书般的著作《中国艺术与建筑》,从属于1953年的“鹈鹕艺术史系列丛书”。以任何标准看,在改变美国中西部文化景观方面,史克曼和李雪曼都发挥了重要作用。1926年,史克曼入学时,哈佛大学是美国唯一提供中国语言、艺术和历史课程的大学。然而,50年以后,武丽生于1988年写道:“美国所有州的高等教育机构,都在教授中国文学、语言和历史,其专业水准在1926年难以想象。”至于艺术博物馆,美国中西部在半个世纪里,已不再是“博扎特的撒哈拉沙漠”。“博扎特”一词源于美国作家亨利·路易斯·门肯,他用之来对20世纪20年代中期美国南部、西部城市的主要街道进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