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美国中西部眼中的山水(第2/5页)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李雪曼再次受到命运的眷顾。他在克利夫兰的导师霍华德·霍利斯,受雇于占领日本的“盟军艺术与古迹处”。导师邀请时年28岁的李雪曼担任自己的主要助手。一年以后,霍利斯返回美国时,李雪曼接替了他的职责。在两年时间里,李雪曼的工作是视察并为日本的伟大收藏编目,以协助评估哪些文物被毁坏,如何保护其余文物。中国的国民政府给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写了一封信,宣称日本在战争期间掠夺了一些中国文物。据说,它们被隐藏于日本京都的正仓院。那里收藏着日本最伟大的古代珍宝。李雪曼拿到了进入日本皇家珍藏库房的唯一许可。最后,中国人在那里举办了一个被掠夺文物展览,其中只有一些小玩意儿。据李雪曼说:“展品挤满了一个很大的餐厅,主要展品是一套8块玉屏风。真是奇怪,那里真是没有多少被掠夺文物,没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东西。”

李雪曼利用独特的身份,视察那些许久未对公众开放的地方,检查那些没有展出的艺术品,进而与日本收藏家、古董商和艺术史学家们建立了长久友谊。此外,他还确保与霍华德·霍利斯关系友好。此时,李雪曼那位昔日导师,已选择了经营古董生意。李雪曼遇到了拉里·史克曼。二次大战期间,史克曼在中国服役,担任美军的作战情报官。战后,史克曼来到东京,担任美国占领军“古迹处”的顾问。这又是一次幸运的轮岗:李雪曼本人在日本任职结束时,他在密歇根大学的老师詹姆斯·普卢默教授也抵达日本,同样担任了“古迹处”的顾问。那几位志趣相投的博物馆研究员聚集在一起,协助美国中西部的主要博物馆,在藏品征集的优先级方面进行了重要转变。而且,由于战后日本的经济压力,日本收藏家都缺乏资金,使“盟军夺宝队”的成员们能以适当价格征集艺术品,而且同样重要的是,他们也可以合法出口自己的猎获物。

1948年,李雪曼返回美国,担任了西雅图艺术博物馆的助理馆长,那是一个大有前途的新职位。该馆的创建者是理查德·富勒馆长,以及他的母亲玛格丽特·麦克塔维什·富勒。母子两人也是该馆的主要捐赠人。1933年,西雅图艺术博物馆开馆。从那时起,他们便已掉头凝望东方。起初,该馆的欧洲艺术代表作只有著名古典杰作的彩印照片。他们把藏品优先征集放在了日本艺术以及中国石雕和玉器方面。富勒母子俩的热情远远超过了现金。即便如此,在李雪曼来西雅图艺术博物馆工作前,富勒馆长还是向那位新助手提供了5000美元,供他在日本征购藏品,结果大大增加了该馆的收藏。李雪曼还说服了克雷斯基金会,向该馆提供欧洲主要艺术家的作品。之后,由于与日本收藏家保持着密切关系,李雪曼得以依靠有限的资金增加该馆的日本和中国绘画收藏。所征集的中国绘画中,包括了南宋绘画大师李安忠的著名册页《鹰与雉鸡图》。之前,它属于日本的黑田收藏。

1952年,李雪曼进入了克利夫兰博物馆,在那里真正开始了作为杰出鉴定家的传奇。李雪曼本人不会阅读日文或中文,依靠中国出生的助手何惠鉴的协助。1958年,李雪曼担任克利夫兰博物馆馆长时,何惠鉴接替他担任该馆东方与中国艺术的研究员。李雪曼荣升馆长前,当地一位矿业和运输巨头伦纳德·汉纳,刚向克利夫兰博物馆遗赠了3500万美元:一半用于博物馆运作,一半用于藏品征集。李雪曼认为,那种遗赠规定非常明智,能够保证博物馆的财政良好运转。

据何惠鉴说,克利夫兰博物馆开始买入藏品时,每当李雪曼成功猎获着珍宝,便会喝一杯干马提尼作为奖励。不到十年,李、何两人征集的中国绘画,使该馆位居中国之外最伟大中国绘画收藏的前五名。两人的“标志性”合作(如高居翰所述),是将李雪曼的眼力和非凡记忆力,与何惠鉴的学识合二为一。何惠鉴对中国文献、印章和铭文的知识无与伦比。1980年,何惠鉴的知识结出了一个展览成果:《中国八朝艺术展》,展品包括从纳尔逊艺术博物馆和克利夫兰博物馆精选的300幅绘画。(堪萨斯城的拉里·史克曼馆长和克利夫兰的李雪曼馆长,毫不掩饰自己的扬扬得意。此展使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高竖拇指。当时,该馆还在为1973年将王己千所藏25幅中国绘画收入囊中而自吹自擂。)如两人合作展览所展示,李雪曼和史克曼,属于最早赞美中国元、明、清绘画的美国人。他们认为它们优美,具有相当的可用性和可收藏性。

我们应该感谢何惠鉴,他对李雪曼馆长与众不同的长处,有过合乎情理的评价:“李雪曼属于为数极少的不依靠语言能力鉴赏亚洲艺术史的非亚洲人。他不会阅读中文或日文。然而,在不能阅读题跋或印章的情况下,李雪曼能够讲出石涛和张大千的区别,超过了绝大多数中国艺术史学家。他的鉴定秘诀,是他称之为与生俱来的一双慧眼以及经过精雕细琢的直觉。”对于要领会亚洲艺术精髓,必须掌握深奥难懂学问的说法,李雪曼并不认同。确实如此,学识背景非常重要。但是,“我们绝不会像中国人那样看待中国艺术,更不能希望我们对中国艺术的了解,能与它自己所属的时代完全一致”。李雪曼撰写过广受欢迎的《远东艺术史》一书,他在其中详述道:

在此重申,宽广的视野,尤其是对艺术风格的见多识广,对于鉴赏东方艺术至关重要。那与西方艺术鉴赏并无两样。那种视野并非特别、独特和孤立的灵光一现……就此而论,没有浪漫的神秘,不用掌握艰涩的学识。在我看来,东亚艺术似乎更易理解,更有共鸣,更加人性……我们有成千上万意味深长和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它们属于世界遗产的组成部分。我们不应让它们成为文献学者、梵文学家或所谓禅宗佛教徒的专属领地,我们应该置身其中。东亚艺术是什么?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如何?它们对我们有何意义?对它们的制造者有何意义?对东亚艺术进行整体研究,需要对那些问题给予适当解答。

尽管如此,李雪曼确实有自己根深蒂固的偏爱(也可算是一个盲区)。朋友们称他有“难以自拔的恋石癖”,痴迷于岩石。1973年,李雪曼率领北美艺术与考古代表团,对中国进行了突破性访问。从他保留的此行日记中,可以看出他的恋石癖好。学者诺埃尔·朱弗里达爆料道,在华期间,“那位不可救药的恋石癖”每天都写日记,记满了他在中国各地所见石头的笔记。她发现:“其中包括花园中巨大的太湖石,以及他在展厅和商店里看到的微型和书桌大小的山石摆件。”由此不难解释,在克利夫兰期间,李雪曼最早、最为公众所知的藏品征集之一,为何是《溪山无尽图》。据称,那是中国早期风景画的重要代表作,作者和出处不明。那幅手卷绢画长2.13米,用水墨浅彩描绘,卷后有9篇记载作品历史的跋记,表明它的创作时间是1100年前后或1205年至1380年期间。李雪曼将那幅手卷画作,描述为某种电影鼻祖:“人们可以移动两端画轴,自右至左,或自左至右,组成不同画面,从而形成无数小场景画。”当然,最令未经训练的门外汉感兴趣的,大概是绘画中云雾缭绕那些凹凸不平的嶙峋岩石,它们如同众多怒向天空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