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梦入芙蓉浦(第4/6页)

群道齐声惊呼,情知他只要掌力一吐,此道绝无幸理。便在此时,忽地身后一人抢上,伸手在秦渐辛腕上一搭。秦渐辛尚未看清来人面容,已觉一股浑厚内力传来,腕上一阵酸麻,情不自禁退了一步。跟着劲风扑面,那人一掌当面击来。秦渐辛暗暗心惊,知道此人武功远胜余人,不敢怠慢,回掌挡隔。双掌相交,竟是无声无息,秦渐辛却已退了一步。

那人也是微微一退,却只退了尺许,跟着第二掌又已拍到。秦渐辛气血翻涌,不及变招,只得硬接,双掌撞击,又退了一步。那人毫不容情,踏上半步,第三掌已然拍出。秦渐辛双掌奋力击出,勉强接住,却又退了一大步。那人三掌一掌快似一掌,逼得秦渐辛连退直退,胸口微微刺痛,郁闷难当,这时方才看清那人面容,正是玄字辈高手董玄容。

群道见董玄容出手,大声欢呼,纷纷退开。董玄容不为己甚,双目炯炯向他瞪视,却并不追击。秦渐辛深吸一口气,潜运内力,化开胸口堵塞的浊气,抬头看时,却见董玄容脸上微带诧异之色,心中一动:“难道董师叔没认出我来?”

他与董玄容本就只见过两面,董玄容是四十余岁年纪,两三年中面容全无变化,秦渐辛却已从少年长成青年,董玄容自是认不出他。眼见秦渐辛不过弱冠之年,武功居然如此了得,心中暗暗称奇,沉声道:“小朋友是哪位高人门下?何以在我上清宫出手伤人?”秦渐辛待要巧言分辨,话到口边陡觉无谓,心中悲凉之意忽盛,低声道:“董师叔,你杀了我吧。”

董玄容一惊,细细打量他面容,却是全无印象。秦渐辛垂头道:“我不想多说,总之,我失手犯了大错,死有余辜。董师叔,你一掌打死我吧。”他初时一味惊惶,全未细思。和群道交手时激发了敌忾之心,尚有求生之意。这时定下神来,想起张素妍日常音容笑貌,心中伤痛不可遏止,犹如万蛇咬噬一般。只觉自己若是苟活,实是心中难安。只盼董玄容一掌将自己击毙,一了百了。

董玄容疑云大起,料定他必是在使什么花招,一时参详不透,随口道:“你叫我师叔?”秦渐辛道:“不错,我便是三年前林堡主带上山来的秦渐辛,拜在嗣师门下后,改名秦素辛。只是现下师父定然不肯认我这个徒弟了,那么我还是叫做秦渐辛罢。”董玄容道:“秦渐辛,秦渐辛。你不是在后……”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此地人多耳杂,不愿泄漏此事,改口道:“你既是本门弟子,何以在上清宫中胡闹,打伤这许多同门。你可知罪?”

秦渐辛雅不愿多说,只道:“弟子罪孽深重,求董师叔一掌打死我罢。”董玄容心中更疑。秦渐辛之事,他曾听张玄真说过,早已料定乃是方腊派来的奸细。这时见他一意求死,哪里肯信,寻思:“这小子小小年纪,已如此厉害,那方腊自己更不知是何等了得。瞧他这般有恃无恐,莫非方腊便在左近?”说道:“秦师侄,你在宫中胡闹,确是大大不该,但尚罪不致死。我自然不会当真伤你。待你师父回来,自会罚你,你先退下罢。”

秦渐辛谔道:“师父不在?他去哪里了?”董玄容不答,挥手命他退下。秦渐辛连连追问,董玄容只是装聋作哑。秦渐辛焦躁起来,怒道:“你不杀我,我杀我自己便是。”反手一掌便向自己天灵盖拍去。董玄容不及细思,抢上架住。秦渐辛大怒,反手便是一掌,手掌才一抬起,董玄容已一指点中他肋下“章门”穴。本来以武功而论,秦渐辛虽不及董玄容,但决不至一招之间便即不敌。但董玄容出手阻他自杀之时,便已防到他暗施偷袭,蓄势已久,秦渐辛却是心浮气燥下随手一掌,破绽毕露。这时穴道被点,登时软倒在地,动弹言语不得。

董玄容点倒秦渐辛,心中却是狐疑不定。他心中既料定秦渐辛乃魔教中人,秦渐辛一举一动,在他眼中自然都是别有用心。他素来深沉多智,这时稍一思索,登时便想到:“是了,方腊那厮在后崖救了这小子,却不离去,反让这小子来宫中捣乱,定是存心挑起天师派与魔教的纷争。这小子百般引诱我出手伤他,只须这小子在上清宫中受伤,方腊便可以此为名,向我天师派大举问罪。”

这时张玄真、卢玄音都因事离山,董玄容无人商议,心中犹豫不定。他素来受张玄真信赖,倚为肱股心腹,然遇上这等大事,却也不敢擅做主张。只是倘若方腊当真便在左近,一个处置不当,只怕待不到张玄真回山,便要变生不测。董玄容心中反复权衡,终于一咬牙,唤了两名弟子,命他们将秦渐辛抬下山去,放在山门之外,吩咐道:“此人乃是嗣师弟子,不可对他无礼。”那两名弟子不敢多问,抬了秦渐辛,下山而去。

秦渐辛穴道被点,听觉未失,心中奇怪之极,却懒得多想,心道:“反正我不想活了,死在这里和死在山下,也没什么分别。又何必去猜董师叔用意,待得穴道解开,我便自尽罢。”当下双目紧闭,更不理会。他习练内功之时,经脉穴道阻塞原是家常便饭,这时穴道被点,自然而然便以“支离心法”运转内息,才一到得山下,已然将穴道冲开。

他心忖:“我既要自尽,便须图个爽快。这两个道士虽拦不住我,但拉拉扯扯,岂不是和世间愚夫俗妇相似?待他们走了,我再死罢。”当下只是闭目诈死,任凭那两名道士将自己扔在路边。候了一炷香功夫,算得那二道已然去远,这才睁眼。正要发掌击向自己要害,忽然见到周遭景致,一呆之下,登时想起三年前上山之时。只是物是人非,当初那个对自己关切慈爱的林大叔,却已不在人世了。心中一酸,忽又想起张素妍,悲从中来,趴在路边,放声大哭。

这一场哭,只哭了一顿饭功夫,方才收声止泪,心道:“我曾决意要给林大叔报仇,岂可就此便死?难道真将报仇之事交给林重一个人?那我和那凉薄无情的师父又有什么分别?我反正不想活了,便去和那支离疏拼个同归于尽罢。”想到此处,死志登消,抬头辨明方向,向东大步而行。

他上龙虎山时,年方十六,正是初慕少艾的年纪,见到张素妍眉目如画,娇俏可喜,自然而然心存绮思。被张玄真囚于高崖后,更是近三年中,只见到张素妍一人,若不对她倾心,反而奇了。虽然少年青涩,用情至纯,但终究只是思慕,并非刻骨铭心的相爱。待得一时错手,累得张素妍惨死,心中悲痛,一时起了求死之心,但内心深处,究竟不肯就此便死。否则,又怎有这许多念头?这时想到林砚农之仇未报,登时将求死之念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