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梦入芙蓉浦(第5/6页)

沿大路向东,走了一日,到得一处市镇,唤作龙须镇。这镇子甚小,方圆不过百余户人家。秦渐辛腹中饥饿,只是囊空如洗,不敢寻酒楼打尖。在镇上走了一趟,见镇尾有家小小面店,店中却无客人。秦渐辛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拣了个座头,要了一碗阳春面。眼见那碗黑乎乎的甚是污秽,面质也是粗砺发黑,但饿得狠了,也只得勉强食用。才吃得两口,忽然胸中一阵烦恶,全身轻飘飘的没了半点力气,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自在,身子一歪,便摔在地上。

那面店老板是个六十余岁的老者,见他摔倒,忙上前问道:“这位客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秦渐辛一阵烦恶欲呕,只觉心绪也焦躁起来,向那老板点点头,大声喘气。那老板忙盛了一碗面汤,待要递与他,却见他口中荷荷而呼,向店外直撞出去。那老板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一慌之下,面钱也不敢要了,急急熄了火,便上了门板,生怕惹祸上身。秦渐辛只觉全身上下空落落的,虽是不痛不痒,却是说不出的难受,趴在道边呕了几声,却呕不出什么,忽然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芙蓉膏!是那芙蓉膏的瘾头发了!”

他真正吸食芙蓉膏,其实只有一次,前两次不过吸入少量烟气而已,本不该就此上瘾。但他贪图一时愉悦,吸食之时将那烟气随内息运行全身,虽是当时爽利加倍,所受祸患却也远胜常人。这时胸中烦恶,全身难受,想起前人笔记中的记载,方才后悔不迭。这时他离龙虎山已远,那些芙蓉膏都在崖上,却哪里找去?当下顾不得道上行人侧目,盘膝坐在大路中间,便即运转真气,要以内息化除芙蓉膏的反噬之力。

那芙蓉膏反噬之力,好不厉害。常人受之,不过烦恶郁闷,倒也罢了。如秦渐辛这等内功深湛之人,竟连经脉内息也受波及。秦渐辛打坐良久,只觉体内真气纷纷扰扰,四处乱窜,一时竟是不易控制。总算他深通“支离心法”,而且三年中时刻均在走火入魔边缘徘徊,于这调理真气之法行之有素,花了一顿饭功夫,方才镇住体内真气。渐觉瘾头已过,缓缓吐了一口气,心道:“幸亏我陷溺未深,原来这芙蓉膏当真是碰不得的。”

才一睁眼,登时脸上变色。只见身周十余名白衣汉子将自己团团围定,人人脸上凝重,却不稍动,便如泥雕木塑一般。秦渐辛眼见众白衣汉子都是腰缠白带,只一人腰带作蓝色,心知此人必是首脑,当下不动声色,冷冷道:“各位朋友莫非方教主座下?请问怎么称呼?”

那蓝带首领道:“在下明教江西西路副香主陈谈,听得天师派高手在此,特来一会。不知小道长高姓大名,欲往何处去?”秦渐辛心下大悔:“我怎不早换掉这身道袍?”他不愿泄漏行藏,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我要去江南寻我的一个老朋友,偶然经过此地。我这等无名小卒,名字说出来,想来陈香主也是没听过的,总之,我不是什么天师派高手,陈香主多半是认错人了。”

陈谈道:“小道长一身道装,又显然身有武功,当真不是天师派高手?”秦渐辛皱眉道:“我不是道士,这身道装不过从一个道士那里借的。那道士是不是天师派高手,我就不知道了。”陈谈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少侠当真有趣,不是道士,怎地却去借道装来穿?”秦渐辛道:“我穷得没衣服穿,随便借一件也就是了,哪里还能挑剔。嗯,陈香主是明教的?我的那位老朋友也是明教的,大家既然自己人,不妨借我些银子,让我换身衣服罢。”

陈谈道:“贵友是本教教友?请问是哪一位?”秦渐辛眼珠微转,说道:“我那位朋友身材高瘦,相貌有些奇特,叫做方九天。陈香主认识么?”话音刚落,众白衣汉子齐声大哗,陈谈暴喝一声,已一拳向秦渐辛击到。秦渐辛莫名其妙,侧身闪过,众白衣汉子已一起攻上,人人手持兵器,都是性命相扑的架势。秦渐辛大叫:“有话好说,陈香主,当真非动手不可么?”陈谈不答,一击不中,已然拔刀在手,向秦渐辛砍到,刀势狠辣,武功竟是不弱。

秦渐辛退了一步,闪开他刀势,反手将一名白衣汉子打了个筋斗。他不欲伤人,出手之际颇有分寸,只盼众人知难而退,但众白衣汉子人人不顾性命,酣呼恶斗,虽然武功均不甚高,势头却甚是猛恶。秦渐辛渐渐激动怒气,心道:“我本瞧在方教主份上不想伤了你们,你们既然不知好歹,可怪不得我了。”展开自创御天掌法,身形飘忽,在众白衣汉子中间穿来插去,顷刻间打倒数人。眼见众白衣汉子仍是死战不退,忽地招数一变,施展张素妍所授“六爻擒拿手”将一人右腿关节扭脱,跟着又扣住另一人手腕。

陈谈脸色忽变,向后跃开,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众白衣汉子闻声一起退开,只那腿关节脱臼之人倒在地上呻吟不止。秦渐辛歉然一笑,说道:“对不住,我没学过点穴法,只好卸人关节。在下实无伤人之意。”便要上前帮那人接上关节,不料那人极为硬气,伸手推开秦渐辛,已自行接驳了腿上关节,退到陈谈身后。秦渐辛心中暗暗赞叹:“这人武功虽低,却当真是好汉子。方教主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陈谈道:“原来阁下当真是天师派高手,那便决计不是方九天那叛徒的同党。我们出手实是冒昧了。”秦渐辛奇道:“方九天不是方教主的弟子么?怎地是叛徒了?”陈谈微一沉吟,说道:“此事乃我教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还盼少侠见谅。”秦渐辛见他颜色极为诚恳,微觉惭愧,说道:“在下三年前与方九天有一面之缘,适才见各位来意似是不善,随口撒谎,原是想免去一番干戈,不料弄巧成拙,还是失手伤了贵教弟子,在下谨此谢过。”说着深深一揖。陈谈连忙还礼,说道:“少侠武功了得,气度谦和,不愧是名门弟子。恕陈某交浅言深,想拜托少侠一件事情,不知可方便么?”

秦渐辛道:“好说好说。陈香主请讲。”话音刚落,腹中却“咕咕”响了两声。秦渐辛见陈谈神色古怪,只得尴尬一笑,说道:“陈香主别笑话我,我想吃你顿白食成么?”陈谈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名门弟子都是道貌岸然,不料少侠竟如此潇洒豁达。这个朋友,陈某是交定了。”一把扯了秦渐辛,便向镇中唯一一家酒楼而行。秦渐辛干笑两声,心中却想:“反正丢的是天师派的脸,事急从权,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二人上得酒楼,拣了个临窗座头坐了。陈谈手下的众白衣汉子自在楼下守把。秦渐辛饥肠辘辘,却不肯让陈谈看轻了,吃得居然颇为斯文,一面谈笑风生,只拣些不相干的闲话来说。陈谈将每样菜都吃了几筷,便即放下筷子,陪着他闲话。只每当话题涉及明教中事时,便即不接口。秦渐辛见他不接口,也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