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疏寮客到稀(第2/7页)

许玄初冷笑道:“张师兄说得好自在,在张师兄眼中,你张天师的声名,是比常师兄的大仇更要紧的了?”张玄真道:“我张玄真何德何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名声了?武林中的朋友纵然给我几分面子,那也是冲着天师派三个字,可不是当真敬我张玄真。我维护的,乃是天师派的清誉。无论虚靖天师门下,还是林真人门下,总归都是天师派弟子。”洪玄通怒道:“你嘴里说得漂亮,心里可有将我们林门一系当作天师派弟子么?”许玄初道:“不错,只怕常师兄身死,你心里反而高兴得紧。若是我们个个都死于非命,张师兄正是得其所哉了。何不干脆明着出手,将我们林门一系一鼓全歼?”晏玄机虽不言语,心中却也料定适才乃是张玄真捣鬼,这时眼见许玄初和洪玄通一起向张玄真发难,暗暗全神戒备,生怕张玄真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张玄真尚未开言,卫玄隽已第一个忍不住,大声道:“许师兄,你这不是小心之心么?天师门下,岂有卑鄙小人?”许玄初冷冷道:“卫师兄所说的天师门下,是说天师派呢,还是虚靖天师门下?”卫玄隽道:“天师派门下自然没有,虚靖天师门下更加不会有。”许玄初道:“你说天师派门下没有小人,却又说我是小人之心,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把我许玄初当作天师派门下了?那又何必叫我许师兄?”卫玄隽语塞,一张白净面皮登时胀得通红。

秦渐辛大乐,心道:“这姓许的倒是能言善辩,有机会与他斗斗口,定然有趣得很。”傅龟年忽道:“卫道长,适才我欠了你一个人情,姓傅的恩怨分明,那姓卢的中了我的幽冥鬼火之毒,解药便在这里。接住了。”说着左手一扬,将一个寸许见方的小包向卫玄隽掷去。卫玄隽伸手待接,童玄境忽然斜刺里伸过剑来,将那小包平接在剑身上,斜斜向傅龟年瞥来,却不说话。

傅龟年冷笑一声,说道:“你怕上面有毒么?哼哼,我傅鬼王若是当真要下毒,你便是用剑接,现下也早已去见那姓常的牛鼻子了。卫道长,解药我是给你了,你敢不敢用,却在你。”卫玄隽哈哈一笑,伸手抓过那小包,说道:“这解药是内服还是外敷?”傅龟年道:“一半内服,一半外敷,七日之内,那姓卢的便可复元。我欠你的人情,便算是还过了。”卫玄隽更不迟疑,撕开小包,便向卢玄音燎泡上倒去。

童玄境低声道:“卫师兄,须防有诈。”卫玄隽一面给卢玄音敷药,一面道:“我信得过傅鬼王。若是卢师兄有什么不测,我赔他一命便是。”说着将另一半解药送入卢玄音口中。童玄境心中好生不以为然,却也不便再说。

傅龟年哈哈大笑,说道:“卫道长,天师派中,也只有你还有点英雄气概。比那姓常的强了百倍有余。佩服,佩服。”许玄初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卫玄隽忽地长剑出鞘,飘然跃出,朗声道:“傅鬼王,在下适才阻常师兄出手,乃是为了天师派和常师兄的令誉着想,却不是有心要相助鬼王。鬼王自也不必领我的人情。承蒙鬼王慷慨赐药,乃是在下欠了鬼王的人情。按理说,在下实不该再向傅鬼王索战。但常师兄的仇不能不报。在下斗胆,向傅鬼王领教。”

傅龟年笑道:“好说好说,卫道长请。”他口里说得轻松,却丝毫不敢怠慢,深深吐纳一口,铁拐虚点,左掌微垂,已是蓄势待发。卫玄隽正待进招,山门外忽然隐隐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梵唱,声音虽细,听在耳中却是说不出的舒服。那声音来得好快,卫玄隽才一错谔,声音已到了碧火之后,渐渐越来越轻,将逝未逝之际,一个柔和的男声缓缓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傅鬼王,你歇歇不好么?”跟着身形飘然从碧火间穿过,泠然御风一般,已站在傅龟年和卫玄隽之间。

卫玄隽凝神向那人打量,只见那人中等身材,头上无发,点着九点香疤,足踏芒鞋,颈挂佛珠,似是个和尚,但身上却穿着一件白色道袍。这身打扮本来甚是古怪,但穿戴在那人身上却显得自然无比,仿佛本该如此一般。脸上肌肤光洁,更无一丝皱纹,隐隐似有宝光流动,瞧不出多大年纪,只是眉宇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度,叫人一见之下便不由自主的心生安详宁静之感。

傅龟年本来一直颇为镇定,先前在林门三子围攻之下,性命虽在呼吸之间,仍是神色自若。这时见到这人,陡然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右手铁拐在地上重重一敲,身子已纵起一丈五六尺高。卫玄隽只道他又有什么厉害招式,忙挥剑护住全身要害,却见傅龟年落下地来,破口大骂:“早知道是和你这老妖怪一路,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来。王宗石那兔崽子自己躲到哪里去了?明知道老子见了你就想吐,还派你这老妖怪来碍手碍脚,这不是存心要老子好看么?”

那人仍是笑容可掬,慢条斯理的道:“王右使不过让你来和天师派的道长们开个玩笑,谁知道鬼王你竟如此胡闹,不但跟人动了手,还闹出人命来。我再不来可不成了。咱们这么多年的老兄弟,总不好意思由着你给人乱剑分尸吧。”傅龟年用力向地上吐了口痰,大声道:“老子宁可给人乱剑分尸,也强似看见你那张死气活样的臭脸。有你这老妖怪在的地方,老子绝不多呆。你慢慢陪这群牛鼻子玩罢。”口里骂骂咧咧,拄了铁拐,便向山门外而行。

玄字辈诸道怎肯放他就此便走?许玄初大声道:“傅老鬼,你给我站住了!”手指才触到剑柄,忽见那人左脚随随便便迈了一步,站的方位古怪之极,无论自己如何向傅龟年出手,非将破绽尽数卖给那人不可。眼角向卫玄隽瞥去,却见卫玄隽长剑微微颤动,显然心中也是犹豫不决,原来那人这一步迈出,竟是同时封死了两人追击的去势。本来若是两人一起出手,那人最多只拦得住一人,但许玄初和卫玄隽互有心病,谁也不敢妄动。微一犹豫之间,傅龟年已去得远了。

晏玄机在林门一系中年纪最长,听得那人与傅龟年对答,早知那人也是明教中人。但眼见那人丝毫不露敌意,却是不便出手。眼见傅龟年已然去远,只得回头向洪玄通望了一眼,向那人道:“这位大师不知如何称呼。”那人含笑道:“老衲俗家姓仇,这姓姓得不好,火气太重。是以我自己给改了个名字,叫做仇释之。生平最喜欢的,便是给世人化仇解怨。闻得傅鬼王和几位道长结了仇怨,这便来化而释之一番。能不能当真释得,却只有看各人的缘法了。”

晏玄机道:“原来大师便是十二法王中的净土莲花王,贫道久仰大名。”仇释之含笑道:“净土莲花王什么的,乃是教中兄弟见我执掌白莲宗,是以玩笑戏称而已,当不得真的。其实若当真到得净土,见得莲花,已是常乐我净的果位,恩仇富贵,早已如水上浮枢,又怎须称一个王字?”晏玄机道:“听说阁下也是三清一脉,仇道人之名威震江南,却是几时入的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