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疏寮客到稀(第4/7页)

秦渐辛伸手在地上一撑,正要勉力站起,却见方腊也倒在自己身边,双目紧闭,眼皮却微微跳动。秦渐辛登时醒悟,当下也是诈作晕倒,却将眼皮睁开一丝细缝,偷眼窥视。只见身边一人哈哈大笑,大踏步走向仇释之身侧,正是前日见过的明教光明右使王宗石。

张玄真眼见身畔只剩得卫玄隽、童玄境两人直立不倒,卢玄音身中幽冥鬼火之毒,兀自昏迷不醒,董玄容盘膝坐在卢玄音身后,脸上神色却甚是灰败。他知董玄容数月前为方腊掌力所伤,虽已荃可,但功力却已大损,在王宗石一震之下,又已身带内伤。心知以王宗石那声大喝所显示的功力而论,远在那幽冥鬼王傅龟年之上,仇释之既然和傅龟年齐名,自也不会弱于他。虽然己方三人而对方只有两人,双方强弱之势,已然逆转,只怕天师派当真要覆灭于今日了。

王宗石双目如电,在张玄真脸上一扫而过,冷冷道:“张天师要见我,不知有什么指教,这便请说罢。”他声音当真是犹如洪钟,虽是平常语调,于常人却如大声叫喊一般,说到最后一个“罢”字,声音中带上了内力,虽不及适才那声大喝的雷霆之威,秦渐辛听在耳中也是一阵心摇神旌。董玄容身子一晃,终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张玄真却是恍如不觉,淡淡的道:“贫道求见王右使,不过要向王右使讨个人情,求王右使放过龙虎山下的无辜百姓。”王宗石大笑道:“你怎么不去求朝廷免了他们的赋税和助饷捐?你怎么不去求金狗不要去伤他们的性命、抢夺他们的财帛、淫辱他们的妻女?”张玄真向他凝视,缓缓道:“朝廷、金人、天灾,这些不够么?王右使定然还要分一杯羹?”

王宗石冷笑道:“张天师倒是挺爱惜百姓的啊,怎么十余年前江南百姓被花石纲所苦,天师派不去爱惜,等到我们方教主起事了,你们却去围攻帮源洞?怎么去年金人打到江西,四处烧杀掳掠,你们不来管,我来带领他们揭竿自救了,你们却来插手了?去年你们做什么去了?”

张玄真凛然道:“去岁金人南下,龙虎山收容了数万百姓,想来王右使也是知道的。嗣汉天师受了百姓千年香火,总须保得一方平安。你说花石纲不好,花石纲害死了多少百姓?方教主在江南和官兵恶战,又害死了多少百姓?你说朝廷摊派助饷银,朝廷可有把贵溪县的一半民房付之一炬么?王右使要在贵溪起事,除非先把天师派灭了。休说是你王右使,便算是贵教方教主亲至,我张玄真也是这么一句话。”

王宗石尚未接口,仇释之已道:“张天师现下才说,只怕太晚了些。老衲上山之时,义军已得了贵溪县,又接到李香主飞鸽传书,弋阳县也已被本教义军攻下。张天师既然一心只要保全贵溪百姓,现下便不该再和本教相争才是。不如老衲再来做个和事佬,王右使这便下山,张天师也请回上清宫如何?”

张玄真脸上忽现坚毅之色,说道:“若是官军和贵教在这里交战,两县百姓又要生灵涂炭。王右使,贫道今年五十四岁,虽是习武之人,手上却从未伤过一条人命。这几年贵教向本派一再挑衅,贫道也总是一味委曲求全。今日为了两县百姓,贫道只怕不得不对王右使无礼了。王右使,我再求你一次。你能命贵教的弟子就此罢手么?”

王宗石双眉扬起,冷然道:“张天师是在求我,还是在威吓于我?若是我不允你所求,你便要取我的性命,是也不是?只怕你没那个本事。”张玄真道:“不错,王右使神功无敌,贫道决非你的对手。贫道乃是为了两县百姓,诚心诚意向王右使恳求,请王右使罢兵。”王宗石冷冷道:“求人是这般求法么?”

张玄真道:“若是贫道向王右使苦苦哀求,王右使是否肯在此处罢兵?王右使若是心有不甘,不妨在河东、河北首倡义师,救万民于金人铁蹄之下,张某当谨率天师派人众,齐奉王右使号令。”王宗石不答,心中却当真有所意动。要知天师派门人弟子遍于天下,若是当真归于自己麾下,只怕便是方腊当年也无这等声势。一时犹豫不决,只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张玄真见他似有允意,忽然一整衣冠,拜倒在地,磕下头去,说道:“张玄真一生之中,只拜三清与父母,便是见了皇上也不须下拜。只盼王右使垂怜,放过两县百姓。张玄真有生之年,永感王右使大德。”卫玄隽和童玄境齐声叫道:“师兄!”童玄境便道:“嗣汉天师岂有向凡人下拜之理。”两人各抓住他一只臂膀,要拉他起来。张玄真微微一挣,沉声道:“王右使若是当真能放过两县百姓,那便不是凡人,便受得起我这一拜。”

王宗石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张天师,我这次在贵溪起事,本想若是天师派多管闲事,便索性挑了天师派。我信得过你向我下拜,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当真为了两县百姓。只是本教万余兄弟在贵溪起事,都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我不能为了你这一拜,便不顾教中的万余兄弟。但我既受了你这一拜,也不能学那市井小人,只当平白占了个便宜。我答允你,自今晚之后,凡我王宗石麾下明教弟子,绝不上龙虎山一步。你上清宫中千余道士的性命,我便饶了。一拜换得千余性命,那也划算得很了。”

卫玄隽大怒,喝道:“谁要你饶命!”长剑挥动,便向王宗石抢上。王宗石哼了一声,不去理他,仇释之身形微晃,已挡在王宗石身前,左手拇指扣住中指,右手拇指扣住食指,在胸前摆成火焰之形,捏成一个手印,缓缓道:“卫道长,你是条汉子,若是死在王右使手里,未免可惜。老衲虽然不喜欢和人动手,也只好强出头来接你的高招了。”说着右手小指微翘,一股指力已然发出。

卫玄隽横剑封隔,只觉一股柔和的劲力传来,手臂为之一热,退了一步,讶道:“少林拈花指?”仇释之微微一笑,说道:“卫道长眼光犀利,老衲少年时在少林寺出家,这圣火白莲指虽是自创,内中却还是少林拈花指的底子。久闻九玄真人中,以卫道长最擅指法,老衲便以圣火白莲指,印证一下天师派的乾元指神功。”说着左手无名指又是轻轻弹出。卫玄隽不敢怠慢,还剑入鞘,左手也是一指点出,正是天师派正宗功夫“乾元指”。

秦渐辛听到“拈花指”的名字,精神一振。他曾在石洞秘本中见过“拈花指”的记述,虽未试练,却甚是心仪。这时听到仇释之自称“圣火白莲指”乃是化自“拈花指”,登时大感兴味,忙从眼皮缝中凝神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