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疏寮客到稀(第3/7页)

仇释之道:“道长乃是林真人座下法侣,这话说来却有些得罪。老衲少年时乃是佛门弟子,却只是为了衣食才剃度,并无真正向佛之心,后来年长之后便做了道士。只是当年林真人说动道君皇帝,强要天下崇道辟佛,其时老衲正当盛年,火气甚大,一怒之下,反而又入了佛门。现下想来,林真人固然霸道了些,老衲自己却也太过着相,思之汗颜无地。”

许玄初听他言语中对林灵素颇有微词,插口道:“先师当年献议辟佛,无非见到佛门中太多如大师这般,因衣食而出家的和尚,却没来由的糟踏了身体发肤,父精母血。这才要天下和尚留起头发来穿道装,原是一番好意,怎说得上霸道二字?”仇释之向他瞧了一眼,仍是含笑道:“许道长说得是。老衲当年原是自己不识抬举,反将林真人的好意当作霸道了。是老衲的不是。”说着向他一稽首,行的却是道家礼节。

许玄初见他没半点火性,竟是乖乖低头认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反自己呆了一呆,才道:“你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原是你自己的事。便是你改入魔教,去拜那外国的邪魔,也是你自己自甘堕落,旁人原也管不着。但你既然帮那傅老鬼逃脱,常师兄的性命就只好着落在你身上。”晏玄机眼见许玄初越来越是咄咄逼人,实是大失林门高弟风范,不免教张门一系瞧得小了。但想这仇释之一味谦恭和气,多半是有意拖延时刻,不知背后更有什么阴谋诡计。若是许玄初能激得他动怒出手,倒也不失为良策。是以虽然微微皱眉,却不出声劝阻。

仇释之脸上仍是笑容可掬,说道:“天下教派虽然门户有别,宗旨却无二致,无非导人行善去恶而已。人言老聃西出函谷,便化为西方释迦牟尼佛。三清本是一炁所化,安知火圣明尊不在其例?老衲此来,原有化解诸位道长和傅鬼王仇怨之意,但诸位道长从与不从,却在诸位自己一念之间,老衲怎敢相强?”许玄初冷笑道:“我只道只有名门正派才有伪君子,想不到连魔教之中也不乏其人。你既说不敢相强,从我等自决,适才怎又阻我追那傅老鬼?”

仇释之笑道:“老衲虽身在明教,却既是和尚也是道士,与傅鬼王固然是同教兄弟,和许道长又何尝不是?所谓众生平等,四海之内皆兄弟,老衲自然不会厚此薄彼。适才许道长停步不追,老衲只道许道长乃是心生善念,不欲冤冤相报,心中好生相敬。道长若是早说一定要去追傅鬼王,老衲怎敢阻拦?道长请便。”说着身形微侧,已让开山门大路。

许玄初向他斜睨,心中狐疑不决。若是当真去追傅龟年,只怕仇释之互施偷袭。但仇释之既已坦然让路,若是不追,未免又显得太过胆怯。微一沉吟,转头向洪玄通瞧了一眼。洪玄通会意,更不答话,大踏步便向山门而行,经过仇释之身侧之时,鼓足真气护住身上要害,只怕仇释之忽施偷袭。仇释之却只微微含笑,目送他下山,更无丝毫动静。

许玄初见仇释之果真并不出手阻拦,跟着也从他身边走过。仇释之仍是含笑不语,待许玄初走远,这才道:“晏道长,你还是不要去罢。你若是也去了,几位的这些门人非都跟去不可,傅鬼王的幽冥鬼火太过霸道,无论胜败,不免多伤人命。若说留在山上,只怕有人不愿意,那倒为难得紧。”

晏玄机听他语带双关,似有挑拨之意,心中忽然一动,心道:“这仇释之纵是与傅龟年不和,也断无当真为我等打算的道理。莫非他们竟是安排了诡计,在山下伏下了大批人众,却要许师弟和洪师弟自投罗网?”当下一稽首,说道:“多谢仇法王好意,林真人的再传弟子,岂有贪生怕死的?贫道和两位师弟份属同门,自当齐进齐退。”仇释之微微叹气,不再说话。

晏玄机向张玄真等稽首作别,右手一挥,晏、许、洪、常四道的门人一起跟上,抬了常玄奕尸身,便即下山。张玄真微微皱眉,却不便拦阻,只得默不作声,稽首还礼。他身后百余名素字辈弟子,林门一系倒占了大半。晏玄机这一去,登时便只剩下四十余人,已显得颇为寥落。

待得晏玄机等去远,张玄真这才淡淡的道:“仇大师果真了得,傅鬼王布下鬼火阵,大动干戈,惹下了多少仇怨,也不过才伤了三、四人而已。仇大师却在谈笑间,令敝派人众散去了一大半,不但不花半点气力,反让晏师兄他们承你的人情。净土莲花王,果然是名不虚传。”

仇释之笑道:“张天师说哪里话来。老衲叫做仇释之,原是逢仇必释。傅鬼王杀伤人命,仇怨太重,老衲虽有心化解,却是力不从心。但诸位不过小小言语失和,但教大家气头过去了,静下心来想想,自然云淡风情,和好如初。张天师想必和老衲想法一般,是以坐视他们离去,却不劝阻。那也是与人为善之意了,雅量高致,老衲好生佩服。”

张玄真叹了口气,说道:“贫道听闻贵教王右使有意在贵溪县起事,天师派既受朝廷供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现下虽然只剩得这么几个人,明知便是赶去了也是飞蛾扑火,但义所当为,却不敢因祸福利害而生趋避之心。贫道现下要下山去劝阻王右使,不知仇大师是不是仍是坦然借道呢?”

仇释之微笑道:“老衲生平最不喜欢强人所难。天师既要下山,老衲怎敢拦阻?只是见不见得到王右使,那却难说得很了。”张玄真道:“贵教高手如云,贫道是素知的,料想王右使这次调动的,决不止仇大师和傅鬼王两人。贫道等尽力而为,若是当真见不到王右使,那也是天数使然。仇大师请回报王右使,天师派便是覆灭于今日,也决不容贵教在龙虎山脚下如此肆无忌惮。”

仇释之笑道:“老衲说天师下山去见不到王右使,倒不是瞧不起天师,而是我们王右使,根本便不在山下。”张玄真一凛,道:“不在山下?却在何处?”仇释之笑道:“天师何以明知故问?不在山下,自然便在……”言犹未毕,群道中忽然有一人大喝道:“这里!”

秦渐辛正站在那人身侧,忽然听到那人大喝之声,脑中一晕,登时天旋地转,好容易回复神智,却发现自己已然斜躺在地上,只觉头痛欲裂,胸口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耳中嗡嗡之声犹然不觉。再看四周,素字辈四十余名道士,竟然尽数被那一喝之威震晕,更有少数功力较弱之人,耳鼻中渗出血来,虽已晕倒,仍是全身颤抖不止。鼻中更闻得一股臭气,显是竟有人在那一喝之下,竟然屎尿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