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既死明月魄(第2/6页)

黄佐、杨钦都是四十不到年纪,杨钦黑瘦矮小,黄佐却是肥肥白白,一派富家员外模样。两人向诸位法王行过教中礼数,黄佐便道:“钟左使闻得教主圣火令驾临,已在城外十里恭迎,命我和杨兄弟先行前来恭请圣火令。”杨幺向曾埋玉瞧了一眼,笑道:“两位兄弟不必多礼。教主命曾明王传下圣火令,自然需得曾明王亲手交到钟左使手中。”曾埋玉冷笑一声,随手从怀中摸出那六根圣火令,掷在马前,冷冷道:“什么劳什子物事了,这般郑重其事,你们既要,便拿去罢。”黄佐脸上变色,恭恭敬敬的捧起圣火令,低声道:“曾明王,你怎可对圣火令如此不敬?”

曾埋玉冷笑道:“几根破铜烂铁,当得什么宝贝?方十三的骨灰盒么?”此言一出,黄佐、杨钦都是勃然大怒,连仇释之也不禁脸上变色。杨钦怒道:“曾明王,本教教规,见圣火令如见教主,敬圣火令如敬明尊。你这般说话,莫不是要叛教么?”曾埋玉眼皮微抬,望向天空,不去睬他。杨幺忙道:“杨兄弟不可对明王无礼。”曾埋玉又是一声冷笑:“凭这两只小鬼,也配对我无礼么?”杨钦更是怒不可遏,正待再说,黄佐一扯他衣角,恭恭敬敬的道:“我二人在前引导,请各位法王、各位兄弟随我来。”扯了杨钦便要上马。曾埋玉轻哼一声,策马抢在头里,加鞭而行。杨幺向黄佐、杨钦连使眼色,黄佐忍气吞声,拉了杨钦,纵骑当先而行,众人随后跟上。

行不得数里路,早见前面无数身穿白衣之人整整齐齐的恭立道旁,一个个犹如泥塑木雕一般,连大气都不出一口。当先一人笑吟吟的迎了上来,双手作成火焰飞腾之形,向圣火令拜了九拜,捧在手中。秦渐辛向他细细打量,见他五十不到年纪,一张国字脸,上唇微有龇须,眉眼依稀与钟昂相似,神情不怒自威。秦渐辛心道:“钟左使二十余年前便和吕师囊齐名,独当一面,我总以为该当比王右使大上许多,却原来也不怎么老。”却见钟相站起身来,将圣火令高举过头,连杨幺、仇释之在内,无数白衣教众一起跪倒,人数虽众,却只发出“哗”的一声,毫不错乱。秦渐辛暗暗心惊。

曾埋玉一直坐在马上,抬眼望天,这时忽然冷冷道:“方十三托我转交圣火令,现下已是交到钟相手里了。杨天王,你便把那信也念念罢。我可不耐烦在这里久待。”钟相眼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向杨幺道:“杨天王,教主有手谕传下来么?”杨幺忙从怀中摸出那封信,先给钟相过目,又给仇释之、曾埋玉、钟昂三人检视,以示确是原信,最后却交到秦渐辛手中,说道:“秦公子,你是教主忘年至交,却不是本教中人,你来念教主手谕,最合适不过。”秦渐辛一想不错,便即接过信,大声念道:“字谕:光明左使钟相与护教法王四人同观。”

钟相才听到“字谕”两个字,便即向秦渐辛跪倒,凝神倾听。杨幺毫不迟疑,立刻跪在钟相身后,仇释之微一犹豫,也即跪倒。跟着又是“哗”的一声,自钟昂、黄佐、杨钦以下,无数教众一起拜伏在地,只曾埋玉仍是骑在马上,冷笑不止。

秦渐辛微微发窘,忙定了定神,撕开封皮,取出一张信笺来,朗声念道:“中土明教第十九代教主方谕:余自弱冠入教,凡四十余年,微日不思伸大义于天下,解苍生自倒悬。然智浅德薄,愚佻短虑,累折干员,数丧师徒。凡如是种种,非惟人谋不济,抑亦天命不在方某也。余今年过六旬,百疴缠身,不日将蒙明尊召唤。光明左使钟相,托志忠雅,雄略出众,经营湖广,勋效彪炳。着即日起暂摄副教主之职,执掌圣火令,凡我明教弟子,一体仰遵号令。赏罚升黜,便宜行事。若举义旗,可承制建号帝王,毋待余之谕旨。勉之勉之,毋为宋犬金伥可也。方字。”

钟相虎目含泪,深深拜倒,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忽然无数教众齐声高呼“万岁”,声闻于天,当真是震耳欲聋,较之王宗石狮子吼的威势犹有过之。秦渐辛将方腊的亲笔书信交在钟相手中,顺手将他扶起,心道:“钟左使如此深得众心,不枉方教主对他如此器重。”

曾埋玉冷笑一声,拨转马头,便向来路而行,更不向钟相瞧上一眼。才行得十余步,忽然白影闪动,钟相已挡在马前,随手一掌击在马首之上。那马悲嘶一声,慢慢软倒,四肢蜷缩,竟已倒毙。曾埋玉身法好快,钟相掌力才一触到马首,他已拔身而起,在空中转得几个圈子,长剑连剑带鞘向钟相头顶点到。钟相不理他长剑来势,微微蹲身,一招“天王托塔”,右掌向上推出,曾埋玉一剑点到一半,衣襟已被钟相掌风带动,只得横剑隔挡,借势向外飞出,双足落地之时,长剑又已悬在腰间。

二人于电光火石之间交换得一招。曾埋玉飞身、转折、解剑、出剑、横剑、还剑,举动之快几非人力所及,偏偏一举一动无不清清楚楚。而钟相一掌毙马,一掌逼退曾埋玉,掌力之强也是匪夷所思。秦渐辛只瞧得目为之眩,曾埋玉已然落地,他心中兀自怦怦乱跳不止。

杨幺、仇释之等见争端又起,忙围将上来,只待劝解。却听曾埋玉勃然道:“钟大教主,你才当了副教主,便不可一世了么?我不来找你,你竟然找上我了。”钟相挥手命众人退开,沉声道:“曾明王,当年之事,你若是始终对我记恨,我也无话可说。但我现下不许你走,却不是为了私怨。你身为本教护教法王,亵渎圣火令,藐视教主令谕,这里人人都是看见了的。教主宽仁,容得你放肆,教规却容不得你放肆。我明教数十万弟子,若是人人如你这般,那却如何?”

曾埋玉微微冷笑,右手把玩剑穗,不去理他。杨幺忙道:“钟左使明鉴,曾明王不过疏狂任性,不拘礼法,倒不是有意藐视教主和圣火令。曾明王的性子,大伙儿都是素知的,钟左使高抬贵手罢。”钟相尚未接口,曾埋玉已然怒道:“谁要你多事?曾埋玉和钟相,十余年前便已势不两立,他要对付我,还需要什么籍口?姓曾的只为本教有不许教友相残的教规,这才一直没寻他的晦气,现下他自己找上我,再好也没有了。”

钟相森然道:“原来在曾明王的心中,还是有教规的。‘见圣火令如见教主,敬圣火令如敬明尊。’这条教规,曾明王便不记得了么?”曾埋玉冷笑道:“我便是见了方十三,也是如此。十几年了,钟大教主竟然不知道?别说你不过是一个副教主,便是方十三亲至,曾埋玉也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