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既死明月魄(第3/6页)

钟相缓缓道:“威无不肃,法无不敬。教主对你纵容,我当年便不以为然,也曾劝过教主多少次,教主却总是不允。现下教主既然将教中事务委任于我,我第一件事便是要整肃教规。曾明王,念在你为本教屡建大功,若是诚心悔悟,尚可不予追究。”曾埋玉大笑道:“姓钟的,你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了得,怎不去当戏子?你要寻我的晦气,也不必假正经的说这么一大噘,这便出手罢。”钟相摇头道:“任贤,施法,这两件事都是内不避亲,外不避仇。曾明王,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肯悔悟么?”

曾埋玉冷笑不答,右手却已搭上剑柄。杨幺、仇释之虽有心劝解,见钟相脸色严峻,却是谁也不敢开口。钟昂急中生智,对秦渐辛低声道:“秦兄弟,这里人人都是我爹的下属,你却是客,我爹定然不好不给你面子。”秦渐辛微微点头,排众而出,朗声道:“钟左使,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想向你请教。”钟相口气微缓,道:“秦公子,你是教主的忘年至交,那便是本教的贵宾。待我整顿了眼前教务,正要聆听秦公子高论。”

秦渐辛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本有入教之意。我要问的,正是贵教的教规。请问钟左使,明教的教规,是不是上至左右光明使、护教法王,下至普通教众,人人都要一体凛遵,不得有违?”钟相道:“那是自然,即如这阆圜明王曾埋玉,乃是本教首脑人物,违反了教规,一样要受惩处。便是教主本人违反教规,也当在明尊座前忏悔,依教规加倍领受责罚。”秦渐辛道:“这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意了。如此说来,钟左使现下虽然贵为副教主,也是要遵守教规的了?”钟相点头道:“不错,钟某自当为教众表率。”

秦渐辛向曾埋玉瞧了一眼,道:“适才我听曾明王说,明教教规中,有不许教友相残的条律,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钟相道:“不错,教友私斗相残,乃是教规大忌。秦公子的意思,我很明白。只是我现下乃是在执行教规,可不是私斗。”秦渐辛笑道:“明教教规,我是不懂的。大宋律法我却知道一些。就好似刽子手砍死囚的头,不算杀人,是以钟左使对曾明王出手也不算教友相残,是也不是?”

钟相又是点点头,道:“秦公子既然明白此理,想必不再劝阻了罢。非是我钟相挟私报怨,实是教规不可违。”秦渐辛一瞥眼间,见曾埋玉满脸怒色,正要反唇相讥,忙将手在身后摇了摇,笑道:“这样一来,我可更不明白了。我听说,待斩的死囚,只有刽子手杀得,旁人就算是主审、监斩的官员,若是自己动手杀了死囚,仍是要按律问罪的。钟左使虽然贵为副教主、光明左使,可是我曾听方教主说,明教好像是有刑律堂的罢?”

钟相一怔,只觉这话无从反驳,一时语塞。仇释之见钟相心意稍动,忙道:“钟左使,秦公子言之有理。按本教第十一代教主旧例,若要对光明使者、护教法王加罪,须得大开香坛,禀明明尊,方能施行。曾明王不过一时任性,回头老衲和杨天王一起劝劝他,他多半便知道自己的不是了。又何必大动干戈,伤了教中和气?”钟相脸色微和,开口道:“如此甚好……”

话尚未说完,曾埋玉忽然冷笑道:“可笑啊可笑,姓钟的,你便这么给挤兑住了么?那咱们这一架岂不是打不成了?我来教你个乖,你现下既然执掌圣火令,大可先把我革出本教门户,那时你我再动手,岂不是再无教友相残的顾忌?”秦渐辛忙道:“曾明王虽然聪明绝顶,只是也有见不到之处。”曾埋玉眼光向他瞧来,秦渐辛笑道:“钟左使若将曾明王开革出教,固然不必顾虑教友相残的禁令,但又怎能再来追究曾明王冒渎圣火令、藐视教主谕旨的过失?”

钟相哈哈大笑,走过来携了秦渐辛的手,笑道:“秦公子果然智慧过人,无怪连教主这般人物都对你青眼有加。当真是英雄出少年,钟某有缘识荆,幸何如之。”回头向曾埋玉道:“曾明王,你若能痛改前非,钟某随时倒履相迎。你我私怨,一笔勾销。”曾埋玉冷笑道:“你不在乎,我却在乎。你想一笔勾销,我却不想。咱们走着瞧罢。”右手放开剑柄,转身飘然而行。黄佐、杨钦等见钟相脸色不定,不知他心意如何,虽然也对曾埋玉颇为不满,却不敢下令阻截。

钟相不去瞧曾埋玉去向,只是拉着秦渐辛寒暄,颜色虽然庄重,语气却颇有亲切之意。秦渐辛同钟相并肩入城,眼中所见,尽是一张张敬畏的面容;耳中所闻,尽是欢呼鼓乐之声,不禁微有飘飘然之意。入得府中,早见流水价排开宴席,只待与众人接风。钟相拉着秦渐辛不肯放手,同入主席坐定,竟是第一杯酒便敬秦渐辛。

杨幺见钟相对秦渐辛着重,心中也自喜欢,慢慢斟了一杯酒,笑道:“钟左使有所不知,这位秦公子不但能言善辩,见识过人,而且精通兵法。横岭湖一战,秦公子定下奇计,以三百人大破数千金兵,只怕教主当年也是有所不及。”钟相大喜,笑道:“原来秦贤弟善于用兵,那可再好不过了。咱们这里缺的就是能用兵的人。来来来,我再敬秦贤弟一杯。”秦渐辛脸上一红,举杯饮了,笑道:“钟左使对我这无名小卒实在太客气了,晚辈这么一点点年纪,怎敢和钟左使兄弟相称?”

钟相呵呵大笑,说道:“适才教主的手谕,是秦贤弟亲口念的。教主之意,是要我即刻在湖广举事。自古逐鹿天下,第一要务便是要礼贤下士,延揽人才。连教主都那么看重你,何况是我?秦贤弟智谋过人,适才愚兄已见识过了,杨天王又说你善能用兵,我不招揽你,却招揽谁去?秦贤弟,做哥哥的是个粗人,不懂得那些收揽人心之术。你若不嫌弃,咱们便结为金兰兄弟,从此祸福与共如何?”

秦渐辛一怔,心道:“招揽人心哪有明白说出来的道理?”但听钟相语气诚恳,心下也自感动,只得道:“钟左使青眼有加,晚辈怎敢不知好歹?只是晚辈与钟昂钟大哥订交,虽未结拜,却早已兄弟相称。怎可再和钟左使结拜?”钟相笑道:“这也好。”提高声音道:“昂儿!”钟昂在另一席上,听到父亲呼唤,忙起身过来。钟相道:“这位秦公子和你既然兄弟相称,你这便跟他结拜了罢。”钟昂躬身道:“秦兄弟智勇双全,义气过人。能得这样的结义兄弟,实是孩儿的福气。”

当下钟相命人在院内摆起香案,秦渐辛和钟昂八拜已毕,便行参拜义兄,又向钟相行礼,口称“世叔”。钟相大笑,说道:“咱们学武之人,自然不爱珍珠宝贝。回头有空,我将我的铁掌功夫传你,便算是世叔的见面礼罢。”自杨幺以下,众人纷纷上前道贺。仇释之笑道:“钟左使这一开口,岂不是叫咱们这些道贺的人为难?这样罢,秦公子若是不弃,老衲改天也传你一门‘叠浪劲’的运力法门,算作贺礼。”秦渐辛大喜,他对钟相的铁掌神功倒不怎么艳羡,但对仇释之那门叠力之术却是心仪已久。这时听仇释之答允传授,心中当真是欢喜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