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嵩山近帝都(第3/6页)

那老者笑道:“掌柜的。我有言在先,瞧你气色,今日定要发笔小财。这是你命里注定的财运,天与不取,反受其咎。”那掌柜的犹豫良久,终于将银子收了,两眼望定了那老者,口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又不敢。那老者脸露微笑,心道:“我本来瞧你为人忠厚,有心临走送你两片金叶子,现下有这大理财主代劳,也是一样。瞧你脸色,定是想替那姓胡的说好话。本来我出手打发那和尚也没什么,只是我方腊是何等人物,若是凭着这姓胡的一番做作便为他所用,不免叫人瞧得小了。”

那老者正是明教前任教主方腊。他自从龙阳县传位与杨幺后,只在信阳指点一个记名弟子武功,闲来服饵炼气,调理隐疾,又在中州各处游山玩水,一两年中倒也悠闲自在。月余之前收到消息,河南一带忽然聚集了大批武林人物,许多竟是从西域、福建等偏远之地而来。打听之下,才知少林派以六月初十为期,召集天下僧俗弟子会于嵩山本寺,连旁支的小门派也都收到了法谕。方腊年纪虽老,心却弥热,好奇之下,便也到了嵩山左近,要瞧少林派究竟有何用意。

龚万达受伤甚重,虽敷了师门秘药,左腕右足仍是痛不可当。这时见胡崇圣眼巴巴望着方腊,方腊却含笑不语,全无相助之意,当下拔剑在手,叫道:“胡兄,咱们不能让中原人物小觑了。皇后娘娘不是指点了你我一路‘风雷交作’的功夫么,咱们便和那贼秃拼上一拼,未必便无胜算。”他外号“追风剑”,轻功甚是了得,长剑在地上一撑,剑刃陡弯陡直,借着一弹之力,已蹿在门外。但他左足才一落地,本来在三丈之外的那老僧不知怎么的已到了面前,赤铜钵盂当头直罩下来。龚万达奋起平生之力,挥剑向上格挡。剑钵相交,“珰”的一声大响,龚万达长剑寸断,半身酸麻,胸口气血翻涌。铜钵去势丝毫不缓,仍是扣向他天灵盖。

胡崇圣大骇,虽明知武功与那老僧相差太远,仍是大喝一声,一招“渴马奔泉”,飞身向那老僧攻去。他平时说话轻言细语,咆哮之时却是声若雷霆,同时剑身不住颤动,发出轻微的“嗡嗡”之声,果然当得起“鸣雷剑”三个字。只是出手虽快,其势已不及相救龚万达。

便在此时,龚万达身躯陡然平平向后移开数尺,立足之处已在店内。那老僧一钵罩了个空,脸色一沉,手腕疾翻,钵中尚有他先前没吃完的半碗汤面,兀自带着热气,连汤带面一起向龚万达泼去,同时左手中镔铁九环杖探出,点向胡崇圣攻来的一剑,“啪”的一声,又将胡崇圣长剑震断,跟着杖端便点向胡崇圣胸口。一杖点到一半,却见那半碗泼在半空的汤面陡然变了去势,反向自己泼来。那老僧泼出汤面之时,原是带上了内家真力,但教泼中了龚万达,非震伤他肺腑不可。这时汤面变向,上面蕴含的劲力自是全无。但那老僧自负身份,怎肯在许多人面前弄得汁水淋漓,只得挥杖在地上一撑,借力向后避开。抬眼看时,只见胡、龚二人并肩站在门内,脸上尽是惊惧之色。那老者站在二人身后,笑吟吟地道:“出家人吃十方,一衣一食,皆是施主福田。大师怎将好好一碗汤面泼在地上,那不是太也暴殄天物么?”

那老僧情知武功不及,忍气道:“这位施主如何称呼?为何定要与老衲过不去。”方腊笑道:“你口带闽音,又是一身‘狮子金刚禅’的外门功夫,想是武夷山普化寺的龙树大师了。你名声一向不坏啊,怎么没来由的对两个后生晚辈痛下杀手?那不是太过了么?”龙树道:“老施主和这两个人有交情?”方腊不答,却道:“大师和这两个人有过节?”龙树脸上黑气一闪,道:“便算是罢。”

胡崇圣吓了一跳,忙道:“大师,您是福建人,我们却是大理人,大家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怎会有过节?”龙树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哪里去理他。方腊却正色道:“佛法中有龙树三观,‘佛观过节,即非过节,是名过节’。有便是没有,没有便是有。谁让这位大师法号叫做龙树呢?”胡崇圣紧绷着脸,不敢笑出声来,龚万达和十余名伴当却一起放声大笑。

龙树勃然大怒,喝道:“老施主怎可拿老衲的法号来取笑?未免欺人太甚!”方腊拈须笑道:“佛观欺人太甚,即非欺人太甚,是名欺人太甚。大师以为如何?”龙树怒不可遏,明知自己绝不是他对手,这口气却如何咽得下去,运起十成“狮子金刚禅”功力,将右手中赤铜钵盂奋力向方腊掷到,那钵盂势挟劲风,在空中不住旋转,发出“呜呜”破空之声,声势委实惊人。方腊心下暗赞,忖道:“这龙树和尚能和方七佛兄弟齐名,同为闽南佛门领袖,果然有惊人的业艺在身,我若不显显本事,也不能叫他知难而退。”心念微动之下,笑道:“大师将好好的一碗面倒在地上,现下又要向我化缘么?也罢,我便借花献佛,布施一个包子罢。”五指凌空探去,抓起地上一个灌汤包,正好掷在钵盂之中。那钵盂在空中一滞,转了几转,去势全然逆转,反向龙树缓缓飞去。

掌柜夫妇不懂武功,也还罢了。其余众人却一起惊呼起来。那汴梁灌汤包是河南最有名的点心,汤浓皮薄,一触即破。方腊竟能以如此柔软脆弱之物撞回龙树全力掷出的赤铜钵盂,这份功力实是惊世骇俗,便是胡、龚二人那些武功平平的伴当,也已瞧出龙树绝非其敌。龙树却知方腊有意炫人耳目,那包子之上并无半点力道,真正挡回自己全力一掷的,其实乃是袖中暗发的凌空一掌。饶是这般,但见方腊如此挥洒自如化解自己全力一击,武功高出自己何止倍蓗,哪里还敢再向他索战?恨恨向方腊、胡崇圣各瞪一眼,飘身向北而去。

大理众人见龙树终于遁走,这才松了一口气。胡、龚二人回过身来,待要向方腊道谢,却见方腊拿起桌上那封信,正要撕开。胡崇圣惊道:“前辈,这是我家皇爷写给少林寺止观方丈的亲笔信,拆不得。”方腊道:“我正是要瞧瞧,这封信究竟有什么天大的干系,竟能让龙树那样的人物不顾令名,公然出手劫夺。”胡崇圣急道:“前辈拆了这封信,叫我兄弟二人如何回去见段皇爷?”方腊一怔,笑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胡崇圣大急,自知决不能与方腊相抗,叫道:“出使四方而有辱使命,姓胡的有何面目偷生?”横剑向自己颈中刎去,龚万达忙拉住他手腕,大声道:“这位前辈若想知道信中内容,只管问我姓龚的便是,只不可拆了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