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七章 呓树。安息夜(第2/5页)

“你敢不敢摸摸它?”女孩不怀好意地回头朝我黠笑。

我没有丝毫犹豫,走到兽的脊背后,伸出手触摸它的皮甲,沙砾感,十分粗糙,这种触觉带给我一种无可名状的熟悉感与失落感,顿时充斥了我。记忆涌上来,却无法成像。仅有碎片在我的内部翻腾,拼凑。我皱了皱眉头,仍然无可名状。

“你为它感到惋惜么?”女孩出声问道,拉起我的手。

我默然点点头,“它的心跳在逐渐减缓。”

“呵,每次迁徙,皆会出现这般的牺牲品,人习以为常之后,才能习惯自身相同的遭遇。”

“我不明白。”

“你迟早会明白。”女孩诡异一笑,伸出纤手抚摸兽的皮甲,轻盈而温柔。在她的抚摸之下,野兽的四蹄渐渐抽动,直至溺水般的猛烈挣扎。而兽的身躯之下,条石路面的缝隙内大量涌出细沙,如泡沫般包裹、吸吮着野兽的皮甲,野兽亦随之一寸一寸陷入细沙,它的挣扎已不再剧烈,想必已然出现接受命运的乏力。待野兽的身躯完全被吞没之后,细沙开始缓缓渗入条石缝隙,直至什么都不剩下,唯有塔楼石墙存留的犄角撞坑才可证实这一切,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我忽然意识到,眼前出现的沙坑,正是流沙陷阱,只不过这些流沙,是有生命的吞噬者,它们知道自己的猎物是什么。围观的人们见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一位年轻的母亲抱起孩子匆匆离去,她对我们侧目而视,“你身上有一种魔法。”我低声说道,“他们害怕你。”

“他们害怕自己遭受相同的命运。殊不知,正是我,帮助这头犄角兽平静地走入死亡。”

“人见到死亡便觉恐惧,并可轻易联想到自身。这本是人之常情。”

“那么告诉我,你怕吗?”

“怕。”我坦率承认。

“呵,没必要感到羞愧。生与死是这片土地的例常规则,没有这些世界的秩序将彻底混乱,这些规则造成的欢乐与恐惧亦是世界前进的重要推力。”

我轻轻点头。

“堕入大地的深处终将是所有人的宿命。铭记这些,而后听之任之。”女孩像是总结般陈述道,朝我嫣然一笑。

安息夜,庞大的兽群浩浩荡荡通过城市,奔向地平线的远方荒野。人不知它们来自何方,亦不知它们去向何方,心怀好奇地聚拢起来,围观这场盛大迁徙,徒生畏惧与尊敬。当兽群迁徙激起的扬尘缓缓落定后,它们的神秘去向,连同它们神秘的本身,似皆归于平静,为众人所遗忘。不多时,夜市已恢复熙攘,那条兽群践踏而过的主干道上,叫卖声不绝于耳,顾客与小贩为成交价争论得面红耳赤;眉清目秀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陶瓷娃娃垒成小山;两名小贩为一处绝佳的摊位大打出手,引来众人围观叫好;贼混迹于人群里,与大家一齐向被捕示众的同行投掷腐烂蔬果。我收起佩枪,与若寒手挽手漫行在夜市里,享受紧张过后的放松时刻。有时,置身处于拥挤人群的她,会表现出渴求保护的乖灵,而我格外珍惜这难得的安宁。

突然。远处又传出惊叫,人们纷纷左右闪避,一只瘦小的羊形生物从人群缝隙中蹦出,沿着那条穿越夜市的干道,急速朝这边蹦跃而来,它的动作敏捷而轻盈。那究竟是什么?

在炽烈的红月光下,我的眼睛确信那身影的外形并不属于羊,可也未曾见识过。它拥有羊的四蹄,羊的脖颈,然而脊背却有不寻常的“T”字型凸起,飞速地转动着,径直朝我们奔来。我默默举起枪,瞄准来物。眼前的一幕令我回忆起那个女孩从我身边被野兽生生掳去的夜晚,而这一次,无论何人,无论何物,我不容许那样的悲剧重演。

它的速度很快,不时已距我们仅有十步之遥。它的身后,人们再次发出惊呼与惨叫,纷纷避退街道两侧,人群之间分出一条更大的空隙,似乎还有什么尾随而来。

我没有再多思考,拔出佩枪,扣动扳机,朝它连发数枪。

“不好!”若寒试图抢过我的手枪,可子弹已然击中它。

那只动物踉跄几步,顺势倒在我的脚下,它的脑壳完全被弹头击穿,伤口冒着青烟,却并未如想象那般血腥的脑浆四溅,而代之以破裂曲卷的金属外壳以及四处崩落的齿轮。一根弹簧跌落在条石上,弹跳几下后无力地靠着我的皮鞋发抖,它的眼球则在眼眶内不真实地迅速转动着,拥有与死去主人相悖的鲜活剔透。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有些愕然,凑近细看,原来那些光滑柔顺的皮毛是小片小片地接植在金属外壳上的,剥开那动物暴露的伤口,将手指完全伸入残留齿轮的缝隙里,那眼球才停止癫狂的转动。它死了。脊背上的金属片仍转动不止。若寒将它拔下递给我,原来那是一枚“T”字型的发条。

倒在我们脚下的,原是一只惟妙惟肖的机械羊。然而我来不及感叹,余光瞥到前方人群惶惶散开,那空隙里奔出一头健硕的鳞甲短腿兽,一头真正的兽。

它直冲我们而来。

女孩忙拉着我躲开它致命的冲撞。幸而那头兽并未对我们紧追不舍,它止步于那具破碎的机械羊跟前,嵌在粗糙鳞甲内的小眼睛盯着倒毙的机械残骸看了又看,突出的喙部在伤口嗅了又嗅。它在困惑什么?是否在困惑为何它追逐许久的猎物,仅为一具无法吞食的机械?抑或许那种不显露感情的眼神流露的只是失去猎物的失望,如果感到失望,但愿它能够转身平静地离开。

然而我猜错了。那头鳞甲兽仰起头长嚎一声。我听得出其中蕴藏的愤怒。远处立时回响起了更多的嚎叫,它在召唤同类。莫非,兽群迁徙的原因,并不如传说中那样为红月所吸引,引导它们穿越城市长途迁徙的,是那只被我击中的机械羊。莫非,这才是事实的真相?然不容我细想,那头鳞甲兽回过头来望着我们,摇晃着长脑袋,齿缝里渗出嘶嘶之声,作出攻击的姿态。不妙。我赶紧举起手枪,扣动扳机,子弹打中野兽的肩胛,深红的血从鳞甲上极小的伤口慢慢淌出。

再扣扳机,没有子弹了。

它的鼻孔喷涌热气,肺腑里发出咕噜的低沉喘息。见眼前的野兽已被彻底激怒,女孩拉着我转身就跑,鳞甲兽咆哮着朝我们追来,我们的脚步显然快不过它。

千钧一发,一头巨大的白色野兽振破身侧的房屋,一跃而出,径直撞向我们的追逐者,后者受到强大的冲撞力,翻滚着撞入街边低矮的药铺,满身灰尘地站立起,怒视眼前的白兽,发出试探性的威胁狺吼。

白兽弓起脊梁,同发出回应的吼叫,在它拱起的脊梁骨两侧,我看见渐渐映出的蛇形青色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