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八章 呓树。魔王的女儿(第3/7页)

无论如何,她终于心安跟我回家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子夜,我一如既往地打开房门,被陌生人遗留在冰凉的门廊地上的,并未见得教会通常送来的食物或者银币,而被取代为一小包布袋。

我拾起布袋,里面装满青绿色的豆子,别无他物。原是一整袋琉桑。

望着我的愁眉,若寒笑着抓起一颗琉桑试图塞进我嘴里,“亲爱,难道你不喜欢琉桑的味道么?服下它,就能不饥不渴呢。”

我摇摇头,见识了她的狂躁与反复,我已对若寒的神经质以及任何非同寻常的规律心怀畏惧。这些日子里我们行走的方向已和正常世界相距过于遥远,遥远到使我感到思念。此刻的我并不需任何迷幻药用以逃避现实世界,我更从未相信这颗小小药丸能够提供食物与水的正常营养。我抓住若寒削瘦的肩膀,告诉她我不愿长此以往地自欺欺人,如果需要,我愿意重寻一份工作,以自身的劳动成果来获得稳定的收入。

然而若寒并不认同我的打算,“若你不喜欢琉桑,我们将它们卖掉换取面包与水罢,可好?”

“有谁会需要这种无用的豆子,它所产生的满足感,唯有一时之效。”我冷笑道。

“亲爱,你对世人的坚毅品质过于信任了。所有人皆有内心柔软的时刻,彼时,他们会无比渴求这种神奇的药丸。”若寒的眼睛里满含嘲笑。

我并未理会,但我顺从她的心意,愿意去作一次尝试。而就在片刻之后,我发现她对琉桑价值的判断竟完全正确。

夜市,行人熙攘。当我们向过路人展示我们的商品——那一小袋琉桑之后,顿时被络绎不绝的买主包围了,穷人们扛着珍藏已久的粮食,富人们则高举装满银币的钱袋,流浪儿则混在人群里试图将它们偷走,虽然他们并未成功。仅仅售出几粒琉桑,我的脚下便垒起了我几乎无法扛动的粮食袋。

最后,我们向一位出价最高的瘦削青年人出售了剩余的所有琉桑。他递来沉甸甸的钱袋,我抓起一大把银币,未料到从贫困变为富裕竟如此轻易。

“为什么一粒小药丸变得这么昂贵。记得有一阵,我简直拿它们当做豆子吃。”我暗笑道。

“很简单,物以稀为贵。”

“既然琉桑变得这般昂贵,人们何不多制造些这样的药丸?”

“以我的了解,恐怕琉桑并非人工制造的药丸,而实为一类植物的种子。”若寒正色道,“植物的秉性与人不同,它们并没有众人的趋利性,不会因为自身种子变得价高而多作繁育。”

“为何你对植物了解这么多。”

“因为我懂得与植物交谈,并乐于其中。”

“那么人们何不多栽植一些琉桑呢?”

“因这种植物的母体生长缓慢,并需定时汲取宿主的灵魂与生命作为养分,当宿主们放弃自我的倦怠脾性被它们吸收,积少成多,才可逐渐在种子体内积聚了令人忘却痛苦的激素。而你要知道,那些选择自我放弃的人们,注定受到我主的审判与惩罚。吾主并不允许人们对自身无谓,随意选择麻痹自身轻易死亡,因每个人来到这片世界,都是拥有其特定使命的,主不允许这般恣意的浪费。”

“那你为何不阻止我、反而劝诱我服下这般的毒药。”

“因你已向我主宣誓效忠,并已在皮肤上留下信徒的标记,因而芸芸罪众,独有你是可被豁免的。”

我发现,每每谈及宗教与植物,若寒便显得异乎寻常地严肃而权威,但看得出这些谈话与解释能使得她感到满足与快乐。我不去深究其中的对与错,只是附和与轻笑着,扛起沉重的粮食袋走向回家之路,女孩则提起钱袋,紧随身后,她不时将沉甸甸的钱袋抛向半空再稳稳抱住。的确,她很欢乐呢。

然而,收获颇丰的我沉浸于满足感,骄傲使我对夜晚放松了警惕。我大胆地选择了一条布满醉鬼与扒手的捷径,只希望能尽快将丰收的货物搬运回家,却忽视了潜在的种种危险。仅此一个疏忽,便注定了这个夜晚的快乐只能是短暂的。

当我们走到酒吧街后的树林背后,在成片火杉树的叶片阴影掩护之下,突然窜出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人拦住我们,他举着双管猎枪,哆嗦着要求我们将钱袋留下。可以看出他十分害怕,浑身颤抖。

如果强盗也是一份职业,那他绝对是其中的新手,我轻蔑一笑,喝令他赶紧从我们的前路滚开。我当时甚至怀疑那杆猎枪枪膛中是否真的装有子弹。

然而我忽视了新手的潜在危险,便是他们不会按理出牌。

没有更多警告。只见枪口火光一闪,枪响了。我身边的若寒倒下了。

一切就像戏剧般不真实,然而在我自认为的戏剧里,枪响之后,子弹只会穿过要害之间的部位,或者根本仅仅擦耳而过。可我错了。女孩倒在血泊中,鲜血从她身上的两个窟窿不断涌出,好似血的泉水。直到我触到女孩,双手沾满鲜血之时,我才意识到,这是真实的,疼痛的,绝望的。

那名新手强盗抛下猎枪,抢过掉落在地的钱袋,朝人流熙攘的夜市中心飞奔而去。

女孩气若游丝,我凑上耳朵,她却说,杀死他,为我复仇。

我望着那把躺在地上的双管猎枪,愤怒涌上头脑,此刻的我有一千种方法,有一千倍的力气可以追上那名青年人,将他撕成碎片,若寒的语言似乎亦在为这种愤怒火上浇油。可我必须冷静,若失去了若寒,那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至爱,意味着我永远将只有一个人,永远孤独。

这一回,我不再由得女孩的任性,我没有听从她微弱的声音,只是抱起她奔向最近的药铺。若寒枕着我的臂弯,依然执拗地重复道,别管我,杀死他。

我没有理会。

药铺里,伙计们惊讶地望着满身鲜血的我与若寒。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掌柜遗憾地告诉我,两处枪伤都击中了关键脏器,并且创面很大,引起的大出血已无法制止,我吼叫着、表情狰狞地恐吓他们将最有效的止血药拿出敷在若寒身上,虽然我身无分文。

女孩脸色煞白,仍流血不止。

我知道。我正在失去她,却无能为力。

当我揪着掌柜的衣领,质疑他是否已拿出最好的止血药粉时,女孩却弱弱出声说,不用了。

别把我留在这里,带我回家吧。她又说。

我含着泪,重重点头。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抱着若寒走回住所的。记忆在此断链。只知道意识重回身体之时,女孩与我已然在住所里,双臂酸痛,两腿麻木。若寒躺在床上,满身血污,双眼紧闭。我手忙脚乱地解开她的衣服,端来温水,洗清她的伤口,发现血竟然已经奇迹般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