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七章 遇见乞者(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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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火力不断加大,在树丛中钻行一小时后——虽然大多时候是詹米在钻,我已经准备休息了。

我们在一块凸出的花岗岩下找到背阴处。这里让我想起第一次遇见默塔的地方,也就是和兰德尔分道扬镳的地方。尽管如此,此处还是相当舒适宜人。詹米告诉我,这里只有我们,因为四周鸟鸣从没停过。如果有人靠近,大部分的鸟都会停止歌唱,松鸦和寒鸦则会警觉地尖声啼叫。

“一定要躲在森林里,外乡人。”他对我建议道,“如果你自己没有动来动去,大多数时候是可以信赖鸟儿的,它们能告诉你是否有人靠近。”

他指向头上一只嘎嘎叫的松鸦,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我们坐着,仿佛僵住一样,靠得很近却没有接触,呼吸几乎停止。过了一会儿,松鸦觉得无聊,离开了我们。先移开视线的是詹米,他还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感到寒意。

蕨菜下方,毛茸茸的蘑菇探出白白的头。詹米粗粗的食指把一根蘑菇的伞帽从柄上弹开,一边抚摸伞褶的辐条,一边整理接着要说的话。他谨慎说话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平常微微带有的苏格兰口音都不见了。

“我不想……就是……我不是要暗示……”他突然抬头看着我微笑,附带无奈的手势,“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好像认为你跟男人的经验很丰富,这就是我要说的。但若是假装我对这些事知道得比你多,是十分愚蠢的。我想问的是,这……很平常吗?我们两个,我抚摸你,而你……和我躺在一起?男人跟女人之间都是这样吗?”

尽管他觉得难以启齿,我却完全了解他的意思。他眼神直接,定定看着我,等待回答。我想移开视线,却很难做到。

“通常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说,接着得停下来清清喉咙,“不过,不对。不对,这不——不平常。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不对。这很……不一样。”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好像我证实了他一直忧心的事。“我想可能不对。我之前从未和女人睡过,可是我曾经……呃,曾经摸过一些人。”他腼腆而笑,然后摇摇头,“不一样。我是说,我之前抱过女人,亲过她们,还有……嗯。”他挥手,没把话说完,“确实非常舒服。让我心脏狂跳、呼吸急促等。本来都没事,但我一抱你、亲你,就不一样了。”他的眼睛,我觉得那是湖泊和天空的颜色,而且也像湖泊和天空一样深不可测。

他伸手触了我的下唇,只是略略刷过。“开始时是一样的,可是接着,过一会儿后……”声音很柔,“突然间我抱住的好像是一团火。”他的抚触变得坚定,画出我的唇形,沿着我下巴的线条,“而我只想跳进去被烧成灰烬。”

我也想过要跟他说,他的抚触快让我肌肤烧焦、血液着火。但此时的我,已经像烙印般闪闪发光了。我闭上眼睛,感觉着那引燃火焰的碰触,从脸颊移向太阳穴、耳朵和脖子,当他的手突然落在腰上把我拉近时,我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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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米似乎很确定我们要去哪里。最后他在一块大石底下停住,这石头约有二十英尺高,满布凸出的岩块和锯齿状的裂缝。艾菊和野蔷薇在裂缝里扎根,抵着石头招摇着黄色花朵。他牵着我的手,下巴朝面前的岩壁扬了扬。

“外乡人,看见那里的台阶了吗?你觉得有办法爬上去吗?”那里的确有不明显的凸出物附着在大石上,横跨岩石表面。有些是真正的台阶,有些则只是青苔。我看不出这些台阶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不过爬上去应该没问题,虽然我穿着长裙和紧身胸衣。

我滑了几步,受到一点惊吓,詹米偶尔也从下面辅助,最后成功爬上大石。我停下来环顾四周,这里景色美不胜收。一座深色大山坐落在东方,远远看去,斜坡在南方的山下展开,变成一大片空旷的沼地。大石顶端从四周向内凹陷,形成浅碟形状。浅碟中央是一个黑色圆圈,还有树枝燃烧的乌黑残迹。所以,我们不是最早的访客。

“你来过这里?”

詹米稍微站到旁边,欣赏我对景色入迷的神情。他耸耸肩,不反对我的说法:“噢,是啊。高地这一带我基本上都到过。来,这里可以坐,看下面那条道路越过山丘。”从这里也可以看见旅店,只是因为距离很远,从一个玩具屋变成了积木,而拴在路边树上的几匹马,则只是褐色或黑色的小点。

大石顶端没有树,太阳炙热地照在我背上。我们并肩坐着,双腿垂着,共同享用一瓶麦酒。詹米出发前考虑周到,从旅店后院的酒窖中打了好几瓶麦酒。这里虽然没有树,但有很多小植物,这些植物在危险的缝隙中也站得住脚,在稀薄的土壤里扎根,四处冒芽,勇敢地面对春日的烈阳。一小丛雏菊躲在我手边一块凸岩的背风处,我伸手摘下一朵。

一阵微弱的飕飕声掠过,雏菊就掉落在我膝上。我愣愣盯着雏菊,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奇怪的现象。詹米的危机反应比我快得多,立刻扑倒在大石上。“趴下!”他说。一只大手把我的手肘一扯,我便趴在他身边。一撞入柔软的青苔,我便看见那根正中凸岩裂缝的箭杆在我面前颤动着。

我全身僵直,不敢张望,努力紧贴地面。身边的詹米也岩石一样静止着,小鸟和昆虫好像都没了声音,空气凝结着像在等着什么。

突然,詹米开始大笑。他坐起身,抓住箭杆,小心翼翼地从岩石中旋出。我看见那上面有用啄木鸟尾巴做的分岔羽饰,羽茎下方以蓝线绕出一条半英寸宽的带子。

詹米把箭放到一旁,双手围住嘴巴,模仿绿啄木鸟,发出惟妙惟肖的叫声,然后放下双手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下面的果园里传来回应,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是你朋友?”我问。

他点点头,急切地盯着蜿蜒在石面上的小径:“是休·门罗,除非其他人也学他造箭了。”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但小径上没人出现。

“啊。”詹米轻声一叫,转过身体,正好撞上一颗头。那人正慢慢从我们身后的岩石边缘爬上来。

那颗头颅突然露出南瓜灯笼上的那种咧嘴大笑,牙齿不整、神情愉悦,为吓到我们而扬扬得意。这头颅基本上就是南瓜的形状,而他脸上及光光头顶的橘褐色坚韧皮肤,更加深了南瓜的形象。可是,南瓜不会长出这么茂密的胡子,也不会有那样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指甲脏污的粗短双手撑着胡子下方的岩面,南瓜灯笼之外的部分迅速出现在我们眼前。

他的身体和头颇相称,有一种万圣节妖精的特殊样貌。肩膀宽阔,却驼背斜削,一边比另一边高出许多。一条腿看起来也比另一条短了些,使他走起路来有点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