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之心(第5/6页)

这首曲子尽管粗陋,但艾达发现自己被它打动了。她相信,这比她在任何歌剧院中——无论是码头大街的还是米兰的歌剧院—一曾听到的那些更动人,因为斯特布罗德演奏它时完全相信它的存在,相信它能够把人们引向一个更美好的生活——一个有朝一日能够在获得满足之心的生活。艾达希望能有一种手段像照相机捕捉形象那样来捕捉住今天她所听到的东西,这样,它就可以保留下来以备未来的人们在需要获得它所代表的一切时能够聆听。

当曲子逐渐接近尾声时,斯特布罗德抬起了头,似乎是在观看星星,但他的眼睛是紧闭着的。小提琴的琴身抵在他的胸前,琴弓在琴弦上急速、抽搐般地跃动。曲终时,他的嘴巴突然张开,但他没有像艾达预料的那样大笑或尖叫。相反,他露出了深沉而长久的、带有无声的喜悦的笑容。

他结束了演奏,琴弓举在空中,停在了拉完后一个上扬音符时所在的位置。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着火光中的其他人,看自己的演奏有何反响。此刻,他有着圣徒一般愉悦的面容,松弛而含笑,对自己的天资和才能的态度适度而得体,就像是他早已愉快地承认,无论每次他演奏得多好,他总该还有更好的时候。如果全世界都拥有这样的一个表情,那战争将只是一个苦涩的回忆。

——他拉的曲子会对你有好处。庞格对艾达说道。而之后,似乎对自己竟直接跟她说话而感到惊骇,他马上将头缩回并将视线转向森林。

——我们要表演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斯特布罗德说道。

他和庞格放下乐器并把帽子摘了下来以示下一首歌极为神圣。是福音歌曲。斯特布罗德领先唱了起来,庞格随后跟上。斯特布罗德已将这个男孩天生的公鸭嗓子训练成为一种不甚自然的男高音,所以,庞格急促快速地复唱斯特布罗德部分乐段的方式在另一套完全不同的思维体系下可能会被当成一种喜剧效果。他们的声音大部分时间是在互相冲撞,慢慢才协调起来,然后,他们配合起来并提到了深深的和谐与共鸣。这首歌是讲述我们的生活多么黑暗,多么冷酷和动荡,多么缺乏理解,毫无出路。这就是全部。它结束时令人感觉有些不完整和阻塞,同对这一类型歌曲的所有预期相反,在最后一割它没有描绘出一个光辉的前景以把人们引向希望。似乎缺少至关重要的一段。但这个二重唱在一种兄弟之谊般的温情和甜蜜中结束了,这足以令他们不顾这首歌的抑郁情绪而继续生活下去。

他重新把帽子戴上,斯特布罗德举起了杯子。鲁比给他倒了少许苹果酒便停了下来,而他用食指轻触着她的手背。在一旁看着的艾达以为那是一种温柔的表示,后来才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为了促请对方多倒一点酒。

当红色的金星从乔纳斯山脊后面升了起来,篝火已经烧成了一堆木炭时,鲁比宣布肉已烤好。她用草耙将它从灰烬中扒了出来。香料已经在牛肉的周围形成了一层硬壳,鲁比将它放在一截木桩上,用刀按照牛肉的纹理将其切成薄片。里面呈粉红色并淌着浆汁。他们没有使用任何盘子,也没有其他的辅助食品,用手指抓着将它吃掉了。吃完后,他们用空地边上的纸莎草把杯子和手擦干净。

之后,斯特布罗德将他衬衫上端的纽扣系好并抓住衣领依次拉拉,把夹克抖平。他摘下帽子,用手掌将两侧鬓角的两绺头发拂到脑后,然后又将帽子戴了回去。

鲁比看着,然后没有特别对着谁地说道:他是想要什么人帮他的什么忙。

斯特布罗德说我只是想要跟你说话,想要你帮点忙。

——哦?她说道。

——是这样,我需要照料。斯特布罗德说道。

——是你的酒喝光了?

——那个吗,还有很多。实际上,他说道,是我感到害怕。

他解释说,他担心抢劫会使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逃兵们推举出了一个新的头目——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能说会道,并使他们相信:他的在这场战争中所经历过的战斗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单纯。他们已经被玷污了,因为他们盲目地为那些富人对黑奴的所有权而战,是仇恨这一人类弱点驱使他们去打仗的。他们曾是一群傻瓜,但他们现在醒悟了。他们一直都在议论着这些,像学习班一样聚拢在篝火旁讨论着。他们一致同意,以后应该为他们自己的利益而战。他们不会轻易地就被抓回到军队中去。

——他让我们全部立下血誓,今后要像狗那样去死,斯特布罗德说道,死也要咬住敌人的喉咙。但我不想离开一支军队又投身到另一支队伍中去。

斯特布罗德的决定是,他和庞格过不久会离开那里,寻找其他的避难所。离开那个战斗队。他需要的是一个保证,保证他能够得到食物,天气恶劣时能有干谷仓躲避,或许时不时地需要一些钱,至少到战争结束他能够自由地回来为止。

——吃草根吧,鲁比说道,喝泥坑里的水,在树洞中睡觉。

——你对你父亲的感情就仅此而已?斯特布罗德说道。

——我只是教给你野外生存的知识,是经验之谈。当你在外面鬼混的时候我就吃了很多草根,睡在连树洞都不如的地方。

——你知道我已经对你尽了心,那时时世艰难啊。

——没有现在艰难。而且不要对你自己说你尽了心。除了对你来说是顺手的事以外,你什么都没为我做过,而且我不会容忍你假装我们之间有什么更多的感情。对我来说我向来什么都不是。你来来去去,你回来的时候我都不一定在那儿。但不管怎样这没什么关系。如果我死在了山中,你或许认为我在一两周之后就会出现。就像当号角吹响、黄昏来临时一群猎犬中的一只没有归来一样。只是那么一点遗憾而已,不会有更多别的。所以,不要指望我现在在你的一声召唤下挺身而出。

——但我是一个老人。斯特布罗德说道。

——你对我说你还不到五十岁呢。

——可我觉得自己老了。

——但我也觉得自己老了,但那又怎样?并且还有一点,如果人们关于提格那伙人的传言有一半是正确的话,那窝藏你将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麻烦。这儿不是我的地方,也不该由我做主。但即使由我做主,那我也会说不行。

他们都望向了艾达。她披着披肩坐在那里,双手插在两膝间的裙子里以保持温暖。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正把她当做仲裁者,可能是由于她的土地所有者身份,或是教育或是文化程度等原因。然而,尽管她对这片土地拥有一定的所有权,但她觉得处于支配者这个位置上令她很不自在。她所能想到的就是鲁比的父亲差不多是要死里逃生,而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