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之心(第4/6页)

斯特布罗德是在一次“袭击”中偶然获得了庞格的这把班卓琴,“袭击”是这些“穴居人”用来描述他们最近抢劫随便某个曾得罪过他们中的成员、致使这个成员怀有朦胧恨意的富农的术语,这多少使他们的这个新习惯显得体面些。十年前某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成为袭击的借口;一个人从泥泞的路边跑过时将泥浆溅在了你的身上;当你走出商店时有人匆忙经过并撞到了你的胳膊却没有道歉;某人雇用你为他干活却克扣了你的佣金或是给你下命令时的口吻可以被你理解为他自认为高你一等。任何怠慢、贬损或是嘲弄,无论多么久远,都可以成为借口。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算账机会了。

他们抢劫了一个叫沃克的人的家。也是这个县里少数几个贵族之一,是一个主要的奴隶主,而这同穴居社群相抵触,他们的基本观点最近有了转变,开始将战争及战争带来的麻烦归咎于蓄奴者了。同时,在那些被沃克认为是低他一等的人(据他判断,这几乎包括了所有人)的眼中,他长久以来都是一个专横跋扈的浑蛋。“穴居人”们裁定,他应该受到惩罚。

他们在黄昏时到了那个农庄,将沃克夫妇捆在了楼梯的栏杆上并轮流打沃克的耳光。他们已经搜查过外面的库房并洗劫了他们能够找到的所有食物——火腿、猪腰、大量的腌制食品、几袋粗粮和玉米粉。他们还从这个房子里拿走了一张红木桌子、银质餐具和烛台、蜂蜡蜡烛、一幅从餐厅墙上取下来的华盛顿将军画像、英国的瓷器、田纳西的藏酒。后来他们就用这些战利品将他们的山洞装饰起来。华盛顿的画像放在壁凹中,蜡烛插在银烛台上。桌子布置上了威基伍德(由威基奇伍德及其后代制造的陶瓷的商标。威基奇伍德(1730—1795)是英国陶瓷工匠,制造的器皿极有名——译注)陶瓷和银制餐具,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是用瓢和角制成的容器吃饭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斯特布罗德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劫掠沃克的财物上,庞格的班卓琴是他惟一的战利品。他是从沃克的一个工具间里的挂钩上把它拿下来的。它有点难看,琴身的圆形部分有失对称,但琴头是用猫皮制成,琴弦用的是羊肠线,并且它的音质极为柔和。他只打了沃克一个耳光作为报复,因为在很久以前他曾听到沃克说他是个傻瓜,当时他正醉醺醺地坐在路边的木桩上,徒劳地试图用小提琴拉出音乐来。我现在已经掌握拉小提琴的技巧了!斯特带罗德在打过沃克那已经发红的面颊后说道。回想起来,那次对沃克的袭击令他不安。有生以来头一次,他认为他的行为可能会遭到报应。

回到山洞,斯特布罗德将班卓琴送给了庞格并把自己仅知的一点弹奏知识传授给他:如何拧弦轴调音,如何用拇指和食指拨弦,时而轻拂,时而像猫头鹰扑向野兔那样猛抓琴弦。显然是出于极好的天资和给斯特布罗德的小提琴演奏提供适当伴奏的渴望,这个男孩没费多少力气便知道如何弹奏它了,就像人们学敲鼓那样轻松。

那次抢劫之后,他和庞格几乎不事旁务,潜心于音乐。渴了,他们有沃克的上等好酒。除了偷来的果冻,他们什么都没吃。他们只在醉得无法弹奏时才肯睡觉,连洞口都不常去,以至于不知外面是黑夜还是白昼。然而,正因为如此,庞格现己熟悉了斯特布罗德的全部曲目,他们形成了二重奏组合。

当鲁比最终回来时,她只拿回了一小块用纸包着的血淋淋的牛胸肉和一罐苹果酒,因为亚当斯只想卖掉比她希望的要少得多的牛肉。鲁比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父亲和那个男孩。她的眼神冷漠,在赶路时她扎起来的头发散落下来,披在了肩上。她穿着墨绿与浅黄相间的条纹棉布裙子和灰色的毛衣,头戴一顶灰色的男式毡帽,在缎带上插着一根小小的孔雀羽毛。她把那个纸包托在掌上并上下掂着它的重量。

——几乎不到四磅。她说道。

她把它和那罐酒放在地上,进房去取来了四个小玻璃杯及一个装着盐、糖、黑胡椒粉和红胡椒粉混合物的杯子。她打开纸包并将那些混合物涂抹在肉上,然后把肉埋在篝火的灰烬中,完事之后便坐在了艾达身边的地上。她的裙子早就污秽不堪,所以坐在尘土中也不会更脏。

当肉仍在烧烤时,他们都喝了一点苹果酒,然后,斯特布罗德将他的小提琴拿了过来,晃了晃,听了听里面的嘎嘎声,随后便将它抵在下巴旁,拉出了一个音符,拧紧一个弦轴。当他这样做时,那个男孩坐直身子抓过他的乐器弹出了一串悦耳的乐句。斯特布罗德起了一个较低但还算轻快的音高。

当他弄好后,艾达说道:忧伤的小提琴。

鲁比瞧着她,似觉好笑。

——我的父亲就这么称呼它的,总是用嘲讽的口气。艾达解释道。她接下去说同一般的传教士不同——他们把小提琴曲当做是罪恶来反对,并且把这个乐器本身看做是魔鬼的匣子——门罗鄙弃它是出于审美的角度。他的评价是,所有的小提琴曲听上去都是一样且名字都很古怪。

——那正是我喜欢它的原因。斯特布罗德说道。他又拉了几个乐句,然后说道,这是我作的曲子。我把它取名为《喝醉了的黑奴》 。它的曲调不稳,回转且不连贯,几乎不需要用左手,只需操弓的手臂疯狂地运动,就像一个人在抵挡一只在他周围乱跳的鹿那样。

斯特布罗德又拉了一些他作的曲子。总的来说,它们是一种古怪的音乐。节奏倒也强劲,但多数不适合跳舞。对于鲁比来说,小提琴曲的惟一用途就是伴舞。艾达和鲁比坐在一起听着,鲁比拉起艾达的手,握着它,心不在焉地将艾达的镯子除下来自己戴上,过了一会儿又把它套回到艾达的手上。

斯特布罗德改变着音高并在演奏之前大声地报出它们的曲名,渐渐地,艾达和鲁比开始怀疑她们听到所有这些曲子集合起来是否构成了他在战争岁月的某种自传。这些曲子是:《瞎子摸象》、《我以枪杆为枕》、《推弹杆》、《六夜之醉》、《酒馆之战》、《不要卖掉它》、《剃刀伤口》、《里士满的女士们》和《别了,李将军》。

作为这一系列的总结,他又拉了一个被他命名为《以石为床》的曲子,主要是由刮擦的声音组成,中等节奏,进退迂回,小节间有大量的切分音,断续踟蹰。除了某一刻斯特布罗德扬起了头高声吟诵了三遍曲名外,这些曲子没有歌词。男孩庞格颇具乐感地只轻轻地配以几个滚奏和单奏,然后便用拇指和食指最多肉的部位轻轻按住琴弦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