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同样的恐惧(第4/7页)

罗伊斯想要孩子。他们刚结婚,他就把其中一间房改成了婴儿房。现在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爱丽丝从他装袜子的抽屉里找到钥匙,打开了房门。墙上画的是小黄鸭,他说,这个对男孩女孩都合适。最后,孩子没有来。罗伊斯生气,他责怪她。绝望之下,他带爱丽丝到纽约和波士顿去找专家。爱丽丝的不孕是他唯一表现出情绪的事情——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不是他说了算。这不是生气就能解决的事情,爱丽丝打开每个月领的药瓶时这样告诉自己。她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等他们之间的情况好转起来再说。反正她还年轻,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年可以等。爱丽丝从婴儿房里走出来,把钥匙放进睡袍的口袋里。她让房门大敞,没有关上。

门廊尽头是缝纫间。这间房子刚装修好爱丽丝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但她一直保留着那台机子,因为这让她想起韦恩大街上,他们家客厅的那个小角落,海蒂就在那里支起了一架缝纫机。那个时候,母亲为了拥有一个缝纫间,什么没有做过呀。海蒂恨韦恩大街,她说他们就像住在洞里的老鼠,她受不了那里的简陋。每隔几年,她便重新给墙壁粉刷上新的颜色:古典的玫瑰色、深邃的海蓝色,抑或清凉微风的绿色。

几个月前,海蒂带爱丽丝去看了她有意向买的房子。这些年来,她有太多想买的房子。那个地方不比韦恩大街的大,但是也不需要太大,孩子们都已经长大离家。海蒂带爱丽丝看了看房间。“终于!”她不停地说,“总算等到了!”两天后她便要去银行签字了,可是奥古斯特交不出他那部分的房款,这场交易失败后,海蒂失望极了。她也不会接受爱丽丝的帮助。愚蠢的骄傲是海蒂在最想要的东西面前的最大的障碍,而不是金钱。

谢泼德家的孩子们都听海蒂说过这个家要完了,就因为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租房让他们更加窘迫,他们是无助的,海蒂说,他们要看老天爷的造化了。“这么些年了,”爱丽丝又一次听见她对奥古斯特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你不想留点什么给我们的孩子吗?”

当爱丽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海蒂过一段时间就会计算她在韦恩大街交过的房租总额。几天后,她便会在房子里看这看那。她的愤怒是危险的,她会把富兰克林揍一顿,仅仅因为下雨的时候他没有关窗户,房间里的地板浸水翘了起来。那时候他只有八岁。海蒂把他拉到走廊,使劲揍他,直到他害怕又痛苦地撒出尿来,爱丽丝给他抹了一个星期的药才好。

让她母亲来这里对她来说一定是个羞辱。这么多房间,这么多客厅,却不见一个孩子。爱丽丝回到她的房间,坐在床边,她的手耷拉在腿上。聚会九点钟开始,接着下个星期,或者下个月又有另一场聚会,最后又有另一场,一个接一个——在这么多房间里有这么多的对话,这么多的聊天,这么多的东道主,这么多的假装……爱丽丝不能想象未来几年她会是怎样。她觉得这个房子就像是一个硕大的胃,把她活活地吞了进去。

下午3:00

爱丽丝从浴缸里走下来,皮肤还散着热气。她喷了喷最爱的栀子花味道的香水,选了一下今天要佩戴的珠宝:钻石铂金胸针,网球手链,珍珠耳环。她裸身站在镜子前,珠宝让她容光焕发,使她变得无畏。我是个有钱人,她想,我再也不用害怕谁了。爱丽丝穿上拖鞋和浴袍,下楼告诉尤迪娜她需要她的晚礼服。

熨衣室的门开着。爱丽丝穿过厨房,径直走了过去。后窗上雾气朦胧,透过窗户,她嫣然看见后院的橡树上,一只美丽的红色小鸟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歇息。爱丽丝正要转身的时候,忽然瞥见比卢普斯和尤迪娜拥抱在一起,她几乎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情况?二月里红色的火焰吗!”因为对爱丽丝来说,这种鸟儿跟这个拥抱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爱丽丝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使劲揉揉,等再次睁开眼,小鸟已经飞走,但尤迪娜依旧在那整理她的头发,比卢普斯离开她身边,清理自己的嗓子。爱丽丝回到厨房。“不好意思。”她结结巴巴地说,仿佛她才是那个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的人。

比卢普斯来到厨房里。“我本来……我是想着要告诉你的……”他支支吾吾,看了尤迪娜一眼,她从熨衣房出来后一直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鼓励地朝比卢普斯点点头,当他的视线重新落在爱丽丝身上时,他的目光里有了一种光亮与信心。

“我们在一起了。”他说。

爱丽丝受不了他语调里的那股自私感。他在她背后做了这样的决定,他做这样的决定居然没有询问她的意见。尤迪娜下巴抬得高高的,她的眼神一直落在比卢普斯身上,仿佛爱丽丝不存在一般。

“蛇蝎女子。”爱丽丝嘟囔一句。

尤迪娜拉拉围裙,尽管已经很平整了,接着说:“我想我最好离开。”

“你应该感到羞耻!”爱丽丝在她身后大叫。她追在尤迪娜身后,比卢普斯拦住了她的去路。

“冷静一下,爱丽丝。你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紧张。”

他把手放在姐姐肩上。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意外,可是今天早上我试过了……我的生活现在已经,已经改变了。我……”

比卢普斯四处张望,仿佛期待房间里能有什么东西来救他一命,比如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他带走,离开爱丽丝的视线。

“我下周要搬走了。我找到一个地方,可以用我自己的……”——比卢普斯犹豫了一下——“我自己的工资支付房租。”

爱丽丝站在弟弟面前,像一只小猎狗,浑身颤抖,但她一个字也没说。

“爱丽丝?爱丽丝?”他说,“也许我该走了。我想这个时机可能不太好,还有晚上的聚会以及这么多东西要筹备。”

“这正是我想说的,比利。”她最后这样说道,声音低沉、紧张,“你就不会做什么正确的决定。跟女仆约会?还搬家?搬到什么社区里去?好地方你根本就付不起房租。”

“我有工作,我在医院新应聘了填表工作人员,一年有五千六百块工资。我已经受够了打零工,从这个工作换到那个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