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6页)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女儿竟转过头,吻了他的脸颊一下。“是的,不过倒是您自己更加难为情。”她说道。

他不禁笑了。

普理查德走进房间:“马车准备好了,老爷,太太已在大厅等您。”

沃尔登站起身来,他压低声音对夏洛特说:“一个字也不要告诉你妈妈。”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说你是个大好人,”夏洛特说,“祝您今晚过得愉快。”

“再见。”沃尔登说。他走出房间与妻子会合时心想:我说话做事有时还挺有分寸的嘛。

自这次谈话以后,夏洛特几乎打消了参加妇女参政论者集会的想法。

安妮事件之后,她一直充斥着反叛情绪。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她看到邦德街一家珠宝店的橱窗上贴着一张海报,海报的标题“给妇女投票权”吸引了她的目光,接着她注意到集会的礼堂离她家不远。海报上没有列出讲演者的姓名,但夏洛特在报上读到过,那位大名鼎鼎的潘克赫斯特太太[1]常常不打招呼就出现在这样的集会上。夏洛特停下脚步细读海报,却假装(因为有玛丽亚在她身旁陪同)在看托盘上陈列的手镯。她正读着,店里出来一个男孩,把海报从橱窗上连抠带刮地撕了下来。夏洛特当即决定要去参加这次集会。

现在,爸爸动摇了她的决心。看到父亲也会犯错,也有脆弱的一面,甚至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谦恭,她大为震惊;更使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将性生活说成是某种美好的事情。她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已不再因为父亲让自己在无知中长大而愤怒。她忽然理解了他的想法。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仍然极其无知,而且她不能指望妈妈和爸爸将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她,尤其是像妇女参政论之类的事。我还是得去,她打定了主意。

她拉铃唤来普理查德,叫人把沙拉送到她房间里,然后便上了楼。身为女人的好处之一便是,只要你说头痛,决不会有人质疑你:女人生来就应该时不时犯头痛。

托盘送来后,她装模作样地在餐盘里挑挑拣拣,等着佣人们开始吃晚餐。时候一到,她便戴上帽子,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温和的夜色中,她快步向骑士桥走去。她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自由感,接着意识到自己从未独自行走在一个城市的街道上。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她心想,我既没有男伴随护也没有女伴陪同,谁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可以到餐馆里吃饭、可以搭火车前往苏格兰、可以到宾馆开个房间住下、可以乘坐公共汽车,也可以在街上吃苹果,把果核扔进阴沟。

她觉得自己十分显眼,但其实并没有人看她。她过去总是隐约觉得,倘若自己单独外出,便会有素不相识的男人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惹得她难为情。而实际上,街上的男人似乎看也没看她。没有人在她周围不怀好意地探头探脑,他们有的穿着晚礼服,有的穿着精纺毛料西装,还有的穿着长礼服,步履匆匆。各有各的去处,有何危险可言呢?她想。这时,她想起了公园里的歹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接近集会大厅时,她注意到越来越多的女性正与她朝同一方向走去。有的二人结伴,有的三五成群,但多数都像夏洛特一样独自前行。她心里更踏实了。

大厅外面聚集着几百名妇女。许多人身穿紫、绿、白色的衣服,这种配色是妇女参政论者的标志色。有的妇女在散发传单,还有的在叫卖一份名为《给妇女投票权[2]》的报纸。几名警察在附近走动,紧张的神情中带着戏谑与轻蔑。夏洛特跟着排队,等候入场。

走到门口时,一个戴着组织者袖标的女人要向她收取六便士。夏洛特习惯性地转过身,这才意识到这次没有玛丽亚、男仆或侍女来为自己付钱。她独自一人,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没想到集会要收入场费,即使她预料到这种需求,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弄来六个便士。

“对不起,”她说,“我没有带钱……我不知道……”她转身打算离开。

组织者伸手拉住了她。“没关系,”那女人说,“如果你没有钱,可以免费入场。”这人讲话带有中产阶级的口音,尽管她的语气很和善,夏洛特仍觉得这个女人一定在想:穿着这样高档的衣服,却拿不出钱来!

夏洛特说:“谢谢……我会给您寄支票的……”她满脸通红地走进了大厅。谢天谢地,我没去餐馆吃饭,也没乘火车,她心中暗想。她从来没有为随身带钱操过心:她的陪同总会带着小额现金;爸爸在邦德街的所有的店铺都开设了账户,如果她中午想在克拉瑞芝酒店用餐,或是早上想在皇家咖啡馆喝咖啡,她只须把名片留在桌上,账单便会被送到爸爸手中。可今天这样的费用他是不会付的。

她在大厅靠前的一个座位坐下——费了这么大劲才到这里来,她要一字不漏地听清楚。如果我以后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她心想,就必须想办法搞到钱——脏兮兮的便士、金灿灿的金币或是皱巴巴的钞票。

她环顾四周。大厅里几乎坐满了女人,只零星地夹杂着几个男子。那些妇女大都来自中产阶级,身上穿的是哔叽布和棉布,而非羊绒和丝绸。其中有几个人看上去远比其他听众更有教养,她们讲话的语气更轻柔,身上的珠宝首饰也更少。那些女人看上去与夏洛特不无相似,她们穿着去年购置的外套,戴着式样朴素的帽子,像是在故意伪装自己。夏洛特目之所及的听众中没有见到工人阶级的妇女。

讲台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前围着一条紫、绿、白三色的横幅,上书“给妇女投票权”几个大字。桌子上设有一个放讲稿用的小讲台,桌后有六把椅子一字排开。

夏洛特心想:这么多女人都在跟男人对着干!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感到兴奋还是羞愧。

五个女人走上讲台,听众纷纷鼓起掌来。她们的穿着丝毫谈不上时髦——既没人穿铅笔裙,也没人戴钟形帽。砸窗户、毁画作、扔炸弹,真的是这些人干的?那她们的扮相也太体面了。

演讲开始了。这些演讲对于夏洛特来说意义甚微,演讲的主题是关于组织、财政、请愿、修正案、分组表决和补缺选举之类的东西。她不禁感到失望,什么也没学到。她是不是应该在参加集会以前先读些这方面的书籍,以帮助理解?约莫过了一小时,她打算离开。这时,讲演者的讲话被打断了。

讲台旁边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年轻姑娘,身材健美、行动敏捷,身穿一件摩托车夹克。同她并肩而行,并扶着她保持平衡的是一个矮小、纤瘦的女人,身穿淡绿色的春装,头戴一顶大帽子。听众鼓起掌来,讲台上的几名女子站了起来。掌声越来越响,夹杂着呼喊声与欢呼声。夏洛特近旁有人站了起来,片刻间,上千名妇女轰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