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2/8页)

“等一等,你是他退休以前的朋友?”

“是的,很熟的。”

“郎赫伯先生很少有朋友来访,”她感伤的说。“说实话,根本就没有。亲人也没一个。邻居偶而串个门子,那也是来看我,不是找他。我想一个老朋友对他太有帮助了。你是不是愿意……”

“当然当然,”狄雷尼迅速接口。“愿意之至。我在曼哈顿。半个多钟头就可以到。”

“好啊,”她很开心。“让我问他一声。雷先生。”

“狄雷尼,”他说。“艾德华·狄雷尼。”

“请你等一会儿。”

他等了好几分钟。

“他要见你。”乐太太终于传话过来。“他兴奋得不得了。穿好了衣服,还要我帮他刮胡子呢。”

“太好了,”狄雷尼满脸是笑。“告诉他我马上过来。”

他带妥了老花镜、记事本、两枝原子笔和一枝铅笔。穿上藏青色、双排扣厚呢大衣。大头上端端正正戴上一顶黑呢帽。跨着稳重的脚步到第二街一家酒铺买了瓶苏格兰威士忌,包装之后放入一只牛皮纸袋。

随后召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沉默寡言,狄雷尼正中下怀。他借机默默排练待一会想请教郎赫伯的问题。

那是一幢赏心悦目的屋子,位在一条有树有草坪的街道上。乐太太必定是在窗口候着他,因为他一踏上台阶,门就开了。她整个人堵在门口,一个大块头、妈妈型的女人,有一对闪亮的眼睛,皮肤细腻。

“狄雷尼先生?”她亲切的问。

“是的。你想必就是乐太太。幸会。”

狄雷尼摘下呢帽,两人握过手。她延他入内,接过他的衣帽,挂好。

“他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个病重的人,”她不厌其详的说着,“不要对他的外表太吃驽。他可以下床,不过总是坐轮椅。他瘦得很厉害,左边脸——你知道吧——中风……”

狄雷尼点头。

“一个钟头,”她说得非常武断。“医生说他一次只能起来坐一个钟头。不要太烦他。”

“我不会。”狄雷尼举起牛皮纸袋。“他能喝一杯吗?”

“每天一杯很淡的威士忌苏打,”她说。“他浴室里有杯子。我现在要赶着上街采购。一个钟之内准定回得来。”

“不急,”狄雷尼笑道。“我不会先走的。”

“他的卧室就在楼上第一间。”她向上指。“左手边。他在等你。”

狄雷尼嘘一口气,慢慢走上楼。这个家朴实明朗。壁纸、窗帘、地毯,色泽活泼明亮,一尘不染。

卧室里的那个人活脱就是一具坐在电动轮椅上的骷髅。腿上严严的覆着一条羊毛围巾兜挂在他骨节嶙嶙的肩膀上。身穿一件浆洗过的白衬衫,敝着的领口,露出一截缩皱的颈子。

他歪曲的脸面扭了一下。狄雷尼明白郎赫伯是在努力向他微笑。他赶上前,握起老人瘦弱苍白的手。轻轻地握着。

“你好吗?”他带笑的问。

“还好,”郎赫伯的声音细小虚弱。“还好。你呢?我以为你会穿制服。管区的情形如何?还是一样的乱?”

狄雷尼的迟疑一晃就过,他说,“对。还是一样的乱。真高兴又能看见你,教授。”

“教授,”郎赫伯的脸又扭一下。“你是唯一称呼我‘教授’的警察。”

“你本来就是教授,”狄雷尼说得肯定。

“过去的事了。其实那只是礼遇我的头衔。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郎赫伯小队长,才是真正的我。有意义。”

狄雷尼解意的点着头。举起手里的纸袋。“带给你一点点温暖的东西。”

郎赫伯做了一个微弱的手势。“你太客气了。大队长,请你替我打开它,近来我的手劲很差。”

狄雷尼撕开包装,将酒瓶凑近老人。

“苏格兰威士忌,”郎赫伯抖着手指轻摸着酒瓶。“让我们为过去的那些时光喝一杯。”

“就是等你这句话,”狄雷尼快活的说着,便离开老人进浴室去调酒。他先自喝了一杯纯威士忌,撑着洗面槽,感觉着酒的力道在体内发作。他以为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是郎赫伯的模样真实令他大惊。

平静之后,他另调了两杯酒,淡的给郎赫伯,浓的自己暍。他等着郎赫伯细瘦的指头扣稳了酒杯才松手。

“坐下来,大队长,坐下,”老人说。“那张椅子,我为你塾了好多椅塾。”

狄雷尼精神奕奕的坐下来。举杯。

“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他先敬酒。

“祝我身体健康吧,”朗赫伯道,“长命百岁不必了。朋友们一个个都去世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最后一名摩希根人’”。……”

话题就从老朋友、老仇敌开始。绝大半都是郎赫伯在说,他不停的把酒沾唇,不停的议述陈年旧事。狄雷尼不见他吞咽,杯子里的酒却逐渐的在减少。

很快的,酒杯空了。他稳稳的举向前。“这只是加了一点香味的白水而已,”他说。“再来一杯。”

狄雷尼犹疑不决。郎赫伯专注的望着他,脸孔扭成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面具。

“我知道马莎怎么对你说的。一天一杯很淡的酒。对不对?”

“对。”狄雷尼还在犹疑。

“她把酒藏在楼下,”郎赫伯抱怨。“我拿不到。我八十四岁。路都走完了。你说我就该遭到弃绝吗?”

狄雷尼下定决心,豁出去。

“不该。”

他拿着杯子,回浴室。再调两杯,这次稍许浓了些。他递给郎赫伯,老人抿一口。

“这才像那么回事。”他靠着轮椅。细密的观察着狄雷尼。原来漫在眼上的雾气淡了。又恢复了一名干练律师的敏锐眼光。

“你来这里,绝不是只为握一下我这个垂死老人的手。”

“的确不是。”

“老‘铁卵蛋’,”郎赫伯挚爱的唤着。“人称你为了破案,可以不惜功本的去找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不错,”狄雷尼承认。“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时间,只要能破案。我确是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个案子。不是我的;是我一个朋友在办,我答应他一定来找你。”

“他叫什么名字?”

“布恩。小队长。你认识?”

“布恩?好像是在我的一个班上。他爸爸是不是巡警?被打死的?”

“就是他。”

“记得是个好孩子。他有什么问题?”

“很像是连续做案的杀手。目前只有两个案子。手法相同,而死者彼此间毫无关系。陌路凶杀。没有线索。”

“又是一个‘山姆之子’?”郎赫伯激动的倾身向前。“可怕的案子!那件案子是你办的?除长?”

“不是的。”狄雷尼一句带过。

“那时候我是早退休了。不过我每天都不放过报纸和电视上的报导。做笔记、做剪报。我有个很疯的想法,希望有一天就这件案子写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