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候选人休息室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举国上下正深陷世界大战的泥潭,在北山镇,蓝思警长决定最后一次参加竞选,如果成功,这将是他第七次担任这一职务。他首次当选还要追溯到一九一八年,差不多四年后,我在北山镇开始执业(山姆医生正在向熟稔的访客与酒友娓娓道来),从那时起,每一次的案件我都可谓是略尽绵力。我和安娜贝尔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六日举行婚礼,距离蓝思警长即将面临的首次竞选将近一年,自然而然地,她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上,竭尽所能地声援蓝思警长连任。

“安娜贝尔方舟”是本地区设施最齐全的动物诊所,因为业务蒸蒸日上的缘故,助手已经发展到两名,这意味着她可以有更多的晚上在家里度过。十月里的一天,她还抽空和我一道参加了为蓝思警长拉票的选民大会。今年的另一位候选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儿,名叫瑞·安德斯,他是个相当亲切的人,就是欠缺了点经验,之前只做过两年的警长助手。①我们也参加了一次安德斯的拉票集会,想看看对手的实力。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集会在庄园大厅举行,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我们站在拥挤的会场末排。安德斯年近三十,黑发,自有一股魅力气质隐隐散发。他偶尔会开玩笑说自己在镇郊有个原木小屋,可惜他不是亚伯拉罕·林肯②。他和妻子在靠近镇广场有一个体面的家,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一开场,他便对我国英勇的海军将士仍然在瓜达康纳尔岛③苦战大加赞颂,接着解释说自己因为风湿性心脏病的缘故无法报效祖国。随着演说的继续,主题逐渐演变为对年轻人的鼓舞,以及镇警察局急需新鲜血液的加入。

①在此向读者简单介绍美国镇一级的警察机构和选举制度。蓝思警长(SheriffLans)的警衔是Sheriff,是镇级范围内的警察力量,一般负责领导一个警察局职能的机构并负责所在镇的执法。他的手下是Deputy Sheriff,本译文中译为副官或助手,例如上文的瑞·安德斯。很多地方的Sheriff是由镇民选举担任,也有些州是由州一级政府指派,而警察Police却是雇用制。另外一提,美国州一级以下的行政区叫County,有时意为镇,有时意为郡,因为County划分得很大,有些County里包括了一些大中城市,也就是镇比市大,这易让人迷惑。Northmont County译为北山镇而非北山郡是因为在霍克的笔下,这是个规模很小的County,下无辖区。

②亚伯扭罕·林肯,美国第16任总统。他领导了美国南北战争,颁布了《解放黑人奴隶宣言》,维护了关联邦统一。林肯于19世纪初出生在肯塔基州西部霍奇亨维尔的一个偏僻山沟里。他的出生地,就是一栋只有一个房间、用原木和泥巴建成的很原始的小屋。

③Guadalcanal,通常简称瓜岛,位于南太平洋所罗门群岛的东南端,1942年8月美军进攻该岛,攻占由日军控制的机场,日、美两国曾激战于此,周围的海域也进行过多场的海战,是“二战”期间最为惨烈的战场之一。

“我拥有一名能力杰出,为人可靠的对手,”他慷慨陈词,“他在任都二十四年了,今年五十六岁!”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蓝思警长比我年长十岁。当对方指出这一事实之后,我可以感觉到身旁蓝思警长的熊熊怒火。我在他胳膊上拉了一把,以防他一时激动而大放厥词。在前排的椅子上,一些安德斯的支持者激动地高嘁:“年轻万岁!年轻万岁!”

我赶在蓝思警长爆发之前把他推到门口。

“你绝对想不到,”他一出来就破口大骂,“他的工作还不是我给的!他跟着我混了两年,也许开过一两张超速罚单,除此什么像样的成绩都没有。现在他居然觉得自己有能力比我干得好!”

“淡定!”我说道,“你也想得心脏病吗?”

“我怎么会有心脏病?因为年龄?因为我五十六了?”

我黯然将他朝门外推。蓝思警长这些年从未以病人的身份和我打过交道,原因很简单,在将近六十岁时仍拥有非常健康的身板,这并不多见。他的妻子薇拉对此功不可没。因此,他的健康状况不会对选举造成负面影响,可他的年龄显然是个不利因素。

瑞·安德斯的竞选活动负责人名叫乔纳森,不过他更喜欢人们叫他卡塞尔少校,卡塞尔是他的姓,少校是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获得的军衔——这是他自己说的。他五十岁出头,以前在州议会担任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如今在北山镇这么个小地方为当地的警长选举拉票,我在想是什么让他沦落至此。没准是为了钱,瑞·安德斯娶了简·布洛菲,后者的家族在镇外拥有一片赢利颇丰的烟草田,传闻说她用大把美元支持着丈夫的竞选,其中可能也包括卡塞尔少校的一份报酬。顺理成章地,他住在他们的原木小屋里,这间屋子可以说是简·安德斯的嫁妆。

那天晚上,我们在警长家里共进晚餐,薇拉烹饪了她最拿手的羊排,席间我们谈到今天的选举。安娜贝尔认为把视线的焦点集中在警长的年龄上是卡塞尔少校的点子。

“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真恶心。”她愤愤不平。

“你和瑞·安德斯有过接触吗?”我问。

“没有,不过倒是给他妻子的宠物猴看过一次病。她看上去还不错。”

“你说的不错是人还是猴子啊?”薇拉·蓝思开着玩笑,朝桌上递来一盘菜。

大家伙儿都乐了,安娜贝尔回答道:“要我说真的,都挺不错。”

玩笑归玩笑,蓝思警长迅速恢复了严肃。

“医生,我们怎么才能应对年龄的问题?以前的竞选对手从来没有人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

“那是因为以前你还年轻,”我告诉他,“五十六岁以今天的标准来看当然不算老,但你出生的时候,人们的平均寿命也才四十六岁,即使是在今天,白人男性的预期寿命也不过六十二岁。老树能开新枝,时光不能倒流。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强调你在这个职位的经验。把统计数字抛给选民,让他们瞧瞧你这些年破了多少谋杀案!”

“那些成绩里都有你的一半,”警长感慨地说,“他肯定要这么说。”

晚餐结束后,我和警长去了吸烟室,女人们则忙着收拾餐具。在家里我会帮安娜贝尔做家务,不过蓝思警长和我不同,尽管只比我年长十岁,但我们已经是两代人了。

“你能行的,”我试着鼓励他,“瑞·安德斯想要在这里担任警长,路还长着呢。”

十月的脚步一天天过去,温暖宜人的新英格兰的秋天几乎快要使我们遗忘了前线的战事,出乎预料的是,安德斯似乎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气。与安德斯共事的一些副官也纷纷加入他的竞选阵营,蓝思警长对这些人的倒戈感到非常受伤。薇拉甚至还做了一个极度不科学的民意调查统计,她在电话簿里找了一百个号码,然后一一询问,结果四十人支持蓝思警长,三十七人支持瑞·安德斯,剩下的表示还没打定主意。其实还有很多没有电话的选民,我们没办法知道他们的选择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