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侵者 Part 04 Invaders(第4/9页)

我说我也是来办私事的。她注意到我公文包上有马德罗娜山的工作牌,嘟囔了两句,大概是:“马德罗娜山?好吧,那肯定得是私事儿啦!”

行政助理来了,她看见我正在跟她这位端着盘子的朋友说话,尖叫(我绝对没夸张)起来。她假装我只是微软的一个员工。我向她使眼色想说这位朋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但她迅速把我拉进一间会议室,关上百叶窗。行政助理递给我一个绝密的联邦调查局档案袋后,离开了。我不能泄露档案中的内容,只能阐述一下有关福克斯女士精神状况的显著事实:

她在学校开车撞伤了一位母亲;

她在这位母亲的家门外竖了一块广告牌,主要是为了奚落她;

她囤积处方药;

她常常极度焦虑、夸张幻想,还有自杀倾向。

布朗奇先生来了,很焦躁。因为楼下还有很多人在等他。在他上来之前,大家刚好发现了一个程序漏洞。我保证说会很快,递给他一份西雅图周边优秀心理医生的名单。布朗奇先生对此表示怀疑。他坚信,联调局的文件已经充分证明,他的妻子需要住院治疗。

我说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坚决要让自己的妻子非自愿入院,并表达自己对此的忧虑。他向我保证,只是想给她最好的治疗和照顾。

布朗奇先生的行政助理敲门,问布朗奇先生有没有看到修正后的代码。布朗奇先生看了一眼手机,突然浑身发抖。我们谈话的这一会儿,已经来了四十五封邮件。他说:“要是伯纳黛特折磨不死我,‘回复全部’一定会。”他浏览了一些邮件,吼出一些代码术语,说要更改列表什么的。行政在一边手忙脚乱地记下来,然后冲了出去。

接下来我们唇枪舌剑了一番,布朗奇先生指责我不负责任。我指出,他的妻子也许有适应障碍症。我进一步解释,这是面对某个应激源时产生的心理反应,通常会引起焦虑或抑郁。他妻子的情况,应激源应该是南极旅行计划。在极端情况下,人可能会相当缺乏应对机制,应激源因此导致心理崩溃。

我终于明确地说了布朗奇先生的妻子有精神问题,他像是得到了极大的解脱,都要倒了。

行政又进来了,这次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又是一连串的术语,还是说修正代码的事。

他们离开以后,我告诉布朗奇先生,对于适应障碍症,比较推荐的疗法就是心理治疗,不用住院。我直截了当地指出,心理医生不提前见见当事人就将其强制入院,是很不符合职业道德,而且闻所未闻的。布朗奇先生向我保证,他绝不希望医院派人来给她穿个束身衣就强行带走,还问能不能有什么比较温和的中间步骤。

行政第三次敲门。显然,布朗奇先生给出的修正方案起作用了,会开完了。更多的人进入我们所在的会议室,布朗奇先生看了一下明天的主次日程表。

这种紧张而上进的气氛让我震惊。我从没见过这么一群干劲十足,工作起来如此忘我的人。他们压力很大,这显而易见。但同事之间的友爱互助和他们对工作的热情也呼之欲出。最让我震惊的,是大家对布朗奇先生都非常尊敬,还有他即使在极端的压力下,也不改幽默亲切,对所有人平等相待的天性。

我突然注意到布朗奇先生穿着长袜,没穿鞋,一下子想起来了:他就是TED大会上的那个人!就是他说弄个电脑芯片贴在额头上,然后身体再也不用动一下,什么都能做成。我当时觉得这将会导致回避现实的危险趋势,而且是很极端的情况。

大家都出去了,只剩下我、布朗奇先生和那位行政。我说,福克斯女士应该是在自行用药对抗焦虑症,那么我就给他介绍一位很得力的同事,是药物干预的专家。布朗奇先生表示感谢。但由于除我之外不能有人再看到联调局的档案,他问我,能不能亲自进行干预。我答应了。

我强调说,布朗奇先生应该睡个觉好好休息一下,这很重要。行政说她为他预订了一个酒店房间,会亲自开车送他过去。

*

第二天下午,爸爸到学校来接我,我们开车去了机场。

“要去上乔特啦,现在想起这个事儿你还激不激动?”他问。

“激动啊。”我说。

“那真是太好了,我太高兴了!”爸爸接着又说,“你知道‘跛脚鸭总统’吧?”

“知道啊。”

“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收到艾克赛特的录取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在初中待着太没意思了。你现在肯定也是这种感觉吧。”

“没有啊。”

“‘跛脚鸭总统’就是一个总统选举失败了——”

“我知道的啦,爸。这跟乔特有什么关系啊?所有同学都和我一样啊,秋天的时候会离开盖乐街,去别的学校。所以照你这么说,就好像是,一上八年级,整整一学年都是‘跛脚鸭’了呢。或者说刚满十四岁,就一整年都‘跛脚鸭’了,一直到满十五岁。”

我这话让他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他又开始了。“听说你喜欢青年团,我很高兴,”他说,“如果你在那里能汲取力量,我也向你明确表示,我完全支持。”

“我可以到肯尼迪家去过夜吗?”

“你经常跑到肯尼迪家。”他看着很忧虑的样子。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车子经过艾略特湾的铁路区,巨大的橘色吊臂仿佛鸵鸟低头喝水,又像哨兵放哨,下面叠放着成千上万的轮船集装箱。小时候,我问过妈妈,那些集装箱是什么东西。她说都是些鸵鸟蛋,蛋里面是芭比娃娃。我早就不玩儿芭比娃娃啦,但就算是现在,一想到有这么多芭比娃娃,心里还是有点儿小激动。

“对不起,我没有多陪陪你。”爸爸又开始了。

“你陪我了呀。”

“我想多陪陪你,”他说,“我也会多陪陪你的。南极就是个开始。我们俩会玩得很开心的。”

“我们仨。”我拿出长笛,一路吹着,一直到机场。

范叔叔晒得好黑啊,脸上坑坑洼洼的,很粗糙,嘴唇苍白,而且在脱皮。他穿着一件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夹趾拖鞋,脖子上还绕着充气颈枕,头上一顶大草帽,绕了条印花大围巾,上面写着“宿醉”。

“哥!”范给了爸爸一个大大的拥抱,“比伊呢?你的小姑娘呢?”

我挥了挥手。

“你是个大姑娘。我的侄女比伊,她是个小姑娘哦。”

“我就是比伊。”我说。

“怎么可能!”他举起一只手,“都长这么大了,击个掌吧!”

我勉强跟他击了个掌。

“我带了礼物哦。”他摘下草帽,原来下面还藏着更多的草帽,每个上面都系着大围巾,写着“宿醉”。“一顶给你,”他在爸爸头上按了一顶,“一顶给你。”又在我头上戴了一顶。“一顶给伯纳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