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色大陆 Part 06 The White Continent

清晨六点,我们到了圣地亚哥。我还从来没坐过头等舱呢,都不知道每个座位都是独立的,按个键就能变成一张床。我把座位完全放平了,空姐就拿来一床松软的被子给我盖上。我肯定是笑了,因为爸爸从座位上看过来,对我说:“可别太习惯了哦,这种好事不常有的。”我回给他一个微笑,但马上又想起我还在讨厌他呢,就立刻套上眼罩。这也是飞机上提供的,里面有亚麻籽和薰衣草,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像吐司一样热乎乎的,戴上以后呼吸都放松了。我一觉睡了十个小时。

机场的出入境排了很长的队。但有个警官朝我和爸爸挥挥手,解掉一条链子,让我们直接走到一个空闲的窗口,那是专门帮带小孩的家庭办理手续的。一开始我还有点儿生气,因为我都十五岁了啊!接着又想,好吧,这有什么啊,不就是装可爱吗?

窗口那个人穿着一身军队制服,拿着我们的护照看了好久好久。他还一直抬头瞟我,又看看护照。抬头,低头,抬头,低头。我想,肯定是因为我那个倒霉的名字。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喜欢你的帽子。”是普林斯顿老虎队的棒球帽,他们给妈妈送来的,想让她捐钱。“普林斯顿,”他说,“是一所美国大学,和哈佛一样。”

“比哈佛好。”我说。

“我喜欢老虎。”他用手掌压住我俩的护照,“我喜欢那顶帽子。”

“我也喜欢。”我用手掌托住下巴,“所以我才戴着呢。”

“比伊,”爸爸说,“把帽子给他。”

“欸?”我说。

“那顶帽子,我很喜欢。”那人很同意爸爸的建议。

“比伊,给他好了。”爸爸抓住我的帽子,但我的马尾辫从中间穿了过去,取不下来。

“这是我的帽子!”我伸出双手按住帽子,“妈妈给我的。”

“她都扔进垃圾堆了,”爸爸说,“我再给你买一顶。”

“你喜欢自己去买啊!”我跟那个人说,“网上就能买到。”

“我们帮你上网买一顶。”爸爸说。

“我们不买!”我说,“他这么大个人了,有工作,还配枪,他喜欢就自己买。”

那人在我们护照上盖了章,递过来,耸耸肩,好像在说:只是试试嘛。我们取了行李,跟着人流走到机场主厅,有个导游看到我们行李上系的蓝白丝带,马上走上来打招呼,叫我们等同团的人办出入境。看来要等好一会儿了。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爸爸说。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装作没听见。

陆续来了一些系着蓝白丝带的人。这些就是我们的团友了。大多数是老人,脸上布满皱纹,衣服却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还有他们的摄影装备!这些人互相围着,就跟卡其色的孔雀似的,展示着自己的镜头和相机。在显摆的间隙,他们拿出鼓鼓囊囊的密封袋,里面装着果干,抓几块放进嘴里。我发现他们偶尔会好奇地瞥我一眼,可能是因为我年纪最小吧,然后他们就会朝我特别友好特别慈祥地微笑。有个人盯我盯得太久了,我忍不住了,脱口而出:“要不你拍张照吧,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比伊!”爸爸夸张地制止我。

有件事儿很好笑:在某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旁边,有个标志,尖尖的屋顶下面跪着个棍子小人。这是全球通用的教堂标志。守卫、餐厅员工和出租车司机都会进去祈祷。

上了大巴,我等爸爸先找到个座位,我再找一个其他座位,就不想跟他挨着。通往市中心的高速公路是沿河而建的,河岸边散落着一些垃圾:苏打水罐子、矿泉水瓶子、很多塑料制品,刚刚丢掉的吃剩的食物。垃圾堆里有小孩子在踢球,和脏兮兮的狗一起跑来跑去,甚至还有蹲着洗衣服的。看着真令人厌恶,你们就没有一个人能捡捡这些垃圾吗?

大巴开进隧道,导游站在车的最前面,打开扩音喇叭,开始热情介绍这条隧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当时是谁中了修隧道的标,花了多长时间,是哪个总统批准的,每天隧道车流量是多少,等等。我一直等着他说这隧道到底有多伟大,比如说,可能有自净功能,或者是用回收的瓶子做的。但他都没说,这就是条普普通通的隧道。不过,你还是情不自禁地为这位导游高兴,感觉无论遇到什么倒霉事,他心里永远装着这条隧道。

酒店到了,像个旋转上升的混凝土柱子。我们进了专门的会议室,一位奥地利女士帮我们办了入住。

“我们房间里一定要有两张床。”我说。发现爸爸和我整个旅途中都要住同一个房间时,我真是吓坏了。

“嗯,有两张床的,”那位女士说,“你的卷收好,可以拿着这个去市区观光,还可以在机场转机。”

“我的什么?”我问。

“你的卷。”她说。

“我的啥?”

“你的卷。”

“什么卷啊?”

“券,”爸爸说,“小孩子别这么嘴贱。”但我确实不知道这女的在说什么啊。不过,这一路上我基本都是个小贱人,所以就让爸爸说我这么一回也无妨。拿了门卡,我们来到房间。

“市区观光感觉不错哈!”爸爸说。看他戴着眼罩,又那么急于讨好人,你几乎觉得对不起他了,但你马上又会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因为他想把妈妈关进精神病院。

“是啊!”我说,“你想去玩儿吗?”

“想!”他说,一副充满希望又深受感动的样子。

“那祝你玩儿得开心。”我抓起背包就向泳池走去。

乔特很大很宏伟,老楼的墙上爬满了常青藤。巨大的草坪上覆盖着白雪,纵横交错的脚印走出一条小路。草坪之中点缀着很多美丽的现代建筑。我对这个地方本身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只是乔特的人也太奇怪了吧。我的室友萨拉·怀亚特,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我想应该是放圣诞假的时候,她还一个人住这个双人间呢,但是放完假回来,她却突然有了室友。乔特的人都喜欢“拼爹”。她爸爸在纽约有很多大楼呢。每个同学,我没开玩笑,用的都是苹果手机,大多数人有iPad,每个人用的电脑都是Mac。我说爸爸在微软工作,他们就公然嘲笑我。我用的是Windows电脑,听音乐也用微软的Zune播放器,就会有人用最不怀好意的语气问我:这是什么鬼?就像我刚刚掏出来的是一坨臭烘烘的便便,还往里面插了耳机。我跟萨拉说,我妈妈是个著名的建筑师,得过“麦克阿瑟天才奖”。萨拉说:“她才没有呢。”我说:“她肯定得了的,不信你查。”但萨拉·怀亚特没有查,她就是这么看不起我,不尊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