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色大陆 Part 06 The White Continent(第2/14页)

萨拉留着一头浓密的直发,穿着昂贵的衣服,也总是喜欢跟我叨叨哪件衣服多少钱,是什么品牌。只要我说哪个品牌,以前没听说过,她就会轻轻地哼那么一声。她最好的朋友玛拉住在楼下,话特别多,嘴巴总是停不下来。我想,她算是挺有趣的一个人吧,但她情绪总是不好,所以脸上到处冒痘,还抽烟,还遭了留校察看处分。她爸爸是洛杉矶的电视导演,所以她经常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在洛杉矶有多少朋友,他们的爸妈都是哪些名人。她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说布鲁斯·斯普林斯汀有多酷,大家都围过来听,一脸崇拜的样子。我心里就想,布鲁斯·斯普林斯汀本来就很酷啊,不用玛拉来告诉我。我是说盖乐街虽然总是飘着股三文鱼的味道,至少那儿的人都是正常的啊。

然后,有一天我去开邮箱,就看到那个信封了。没有寄件人地址,都是大写字母,笔迹很陌生,不是妈妈写的,也不是爸爸写的。里面也没有说是谁寄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跟妈妈有关的文件。这下一切都感觉好多了,因为我开始写我的书了。

不过,有一天下了课,我一回到宿舍,就感觉出了什么事。我们的宿舍楼叫“家园”,是校园正中间的一所旧旧的小房子。楼前有块牌子写着:乔治·华盛顿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晚。哦,忘了说了,萨拉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小婴儿用的那种爽身粉,但是那种让你不仅不爽反而想吐的爽身粉味道。肯定不可能有哪种香水是这个味道吧,我也从来没见过她用什么爽身粉。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好了不重要。我打开楼门,听到楼上传来急匆匆的跑步声,就跑上了楼,然而我们房间空无一人,但是能听到萨拉在卫生间发出的声音。我坐在自己的桌前,打开电脑,然后,我就闻到了那股味道。恶心的爽身粉味道,飘浮在我桌子周围的空气中。真的很奇怪,因为萨拉之前大张旗鼓又郑重其事地把房间分成了两半,并且严格规定了我们互相不能越过那条隐形的界线。就在那时,她从我身后冲到门边,冲下了楼,门“砰”的一声,萨拉就已经走到外面的街角,等着过榆树街了。

“萨拉。”我站在窗口喊她。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我。

“你去哪儿?没事儿吧?”我担心是不是她爸爸的哪栋楼出了问题。

她一副没听见我说什么的样子,径直往基督街走。这非常奇怪,因为我知道她要上壁球课,不在那边上啊?她也没有转身去希尔楼或者图书馆。图书馆那边只有一栋楼了,就是阿奇博尔德,那是主任们的办公楼。我去上了舞蹈课,再回宿舍的时候,还是想跟萨拉聊聊。结果她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那天晚上她在楼下玛拉的房间里过的夜。

几天以后,语文课上到一半,莱恩老师叫我立刻去杰赛普先生的办公室报到。萨拉和我一起上的语文课,我当时本能地朝她看。她马上就低下了头。我立刻就知道了,是这个身上有着奇怪味道,总是穿着瑜伽裤,戴着巨大钻石耳环的纽约女生出卖了我。

爸爸已经在杰赛普先生的办公室了。他跟我说,我最好从乔特退学。看着杰赛普先生和爸爸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真是好玩。每句话的开头都是“因为我特别关心比伊”或者“因为比伊是个特别优秀的姑娘”或者“为了比伊好”。他们商量好,我从乔特退学,学分继续有效,这样我明年可以进湖岸中学。(哦,那我应该是被湖岸中学录取了吧?谁知道呢?)

到了走廊上,只剩下我和爸爸,以及作家约翰·西蒙的铜胸像了。爸爸说要看我的书,这可没门儿。我倒是给他看了看装文件的信封。他问:“这是从哪儿来的?”“妈妈。”我说。但信封上的字不是妈妈写的,他认得出来。“她干吗寄这个给你?”他问。“因为她想让我知道。”“知道什么?”“真相。反正你肯定不会告诉我。”爸爸叹了口气,说:“唯一的真相,就是现在你看了你在这个年龄还不可能懂的东西。”

从那个时刻开始,我就下定决心:我讨厌他。

一大清早,我们就从圣地亚哥坐包机,飞到了阿根廷的乌斯怀亚。这小小的城里,房子墙上都刷着石膏,我们坐着大巴穿梭在街上。民房的屋顶是西班牙风格的,院子里都是泥巴地,还有生锈的秋千。到了码头,有人招呼我们走进什么棚子,被整整一面墙的玻璃分隔开来。这里是出入境,所以肯定要排队啊。很快玻璃墙的另一边就挤满了一群老人,精心地穿了旅游的衣服,背着背包,上面系着蓝白色的丝带。这群人是刚刚下船的,就是我们要坐的那艘船,这些老爷爷老奶奶就像从未来旅行归来后的我们。他们隔着玻璃朝我们竖起大拇指,看口形是在说:你们会喜欢的,根本想不到有多棒,能来这一趟真是幸运!然后我们这边的人就都开始骚动起来,都在说:啊,巴兹·奥尔德林、巴兹·奥尔德林、巴兹·奥尔德林。那边有个看着有点儿好斗的小个子男人,穿着短款飞行员皮夹克,上面贴满了NASA的标志,胳膊肘弯着,好像很想打架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很诚恳,一直坚定地站在玻璃那边,我们团的人就站在他旁边不停地拍照。爸爸也给我和他拍了一张合影。我要跟肯尼迪说,这是我去看坐牢的巴兹·奥尔德林时拍的。

从乔特退学以后回到西雅图,是个星期五,我就直接去了青年团,刚好碰到他们在玩一个叫《饥饿的小鸟》的愚蠢的游戏。大家分成两组,鸟妈妈要用红甘草糖当吸管,从碗里吸起爆米花,然后送到小鸟们那儿去,喂它们吃。我的天哪,肯尼迪竟然在玩儿这么幼稚的游戏。我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直到他们看见了我,突然就安静下来。肯尼迪甚至没走过来迎接我,倒是卢克和梅给了我大大的基督式拥抱。

“你妈妈的事,我们很遗憾。”卢克说。

“我妈妈没事。”我说。

沉默的空气更僵硬了,然后大家都看着肯尼迪,因为她是我的朋友。但我看得出来,她也害怕我。

“我们把游戏做完好啦,”她看着地板说,“我们队领先呢,十比七。”

护照上盖好了戳,我们就出了棚子。一个女的叫我们顺着白线去找船长,他会迎接我们上船。一听到“船长”这个词,我就撒腿向由一片片木板拼成的码头上迅速跑起来,我明白,不是我的腿在跑,是心里那股兴奋劲儿推着我呢。下了几级台阶以后,就看到了他,穿着海军制服,戴着一顶白色帽子。

“您是奥尔多夫船长吗?”我说,“我是比伊·布朗奇。”他笑了,明显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喘了口气,说:“伯纳黛特·福克斯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