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逃家小兔 Part 07 The Runaway Bunny(第2/5页)

它们经历了这么长久的岁月,有这么大的规模,这么安静沉睡的仪态,这种十足的存在感,这一切都蕴含着无可言说的高贵。每一座冰山都让我心中充满了忧伤与惊愕的感觉。注意,不是忧伤与惊愕的思想哦。因为要产生思想,首先你要能够思考。但我的脑子当时是像气球一样胀起来的,产生不了任何思想。我没有想到你爸爸,我没有想到你,最重要的是,我竟然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效果有点儿像嗑了海洛因(我猜哈),真希望无限地延续下去。

就算最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交流都会让我迅速跌入对现实的思考中。所以每天早上我都是第一个出去,最后一个回来。我只去划船,从来没有真正踏足这片白色大陆。我总是低着头,在游轮上也尽量待在房间里睡觉。但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到,自己就那么平静地存在着。没有心跳加速,没有天马行空的疯狂想法。

有一次,我正在水里划桨呢,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声音。

“你好呀!”那个声音说,“你是来帮忙的吗?”听在我耳朵里仿佛在问,“你是好女巫还是坏女巫啊?”那声音特别有活力、特别愉快,就像周围这深深浅浅的蓝,这鲜明的景色,这围绕四周的冰山。

向我问好的是贝基,海洋生物学家。她划着一艘“十二宫”出来给水采样。她是乘坐“爱兰歌娜号”去帕尔默站的,那里是个科学研究中心。她说,接下来的几个月她都在那里。

我心想,不可能吧,真的能在这儿待这么久?

我上了她的“十二宫”,帮她观测浮游植物的高度。她真的很健谈,跟我讲了很多。她丈夫是个承包商,在他们的家乡俄亥俄,工作中常用一款电脑程序叫“快建筑”。他想中标南极点的一个工程,拆除原来一个测地线的拱顶,在原址上修一个研究站。

什么?!

好吧,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可是个官方认证的天才。你别怪我怎么从来没跟你说过“麦克阿瑟天才奖”这回事。我说过的啦,只是从来没强调过这是多大的一件事。说真的,谁愿意向宝贝女儿承认自己曾经是业界公认全国最有前途的建筑师,现在却整天把过去受人瞩目的才华拿来骂前面的司机开的是爱达荷州牌照的车啊?

我懂,我懂,比伊,这么多年了,你肯定一直特别难受。不得不坐在车里面,忍受我失控的情绪,却又逃不掉。我努力想改来着。我曾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说这些司机一个字的坏话,然后我就耐心地等啊,等啊,等小客车从停车位开出来。“我不说,我不说。”我不断提醒自己。结果后座就传来你小小的尖尖的声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那个司机是个笨蛋大白痴。”

我干吗要说这个啊。嗯,应该是想说我让你失望了一百次。好吧,一百次远远不够吧?说一千次比较合适。

贝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拆掉拱顶?那拆了之后怎么处理呢?用原来的材料再来修新的研究站吗?南极点能找到什么材料啊?不是只有冰吗?我脑子里冒出无数个问题。我邀请贝基一起吃晚饭。她是那种有点儿邋遢的人,屁股很大,对服务员是那种虚情假意的好,纯粹是在炫耀“看我对服务人员态度多好”,以此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我觉得中西部的人好像就是这样)。吃完晚饭,贝基强烈建议再去酒吧喝一杯。我们坐在吧台那里,她不停地问酒保,他在克什米尔的“崽子”们都多大了。我呢,就在这个间隙,又多套了点儿她的话。

我下面这么说,可能很像你爸爸,多此一举地给你解释你早就知道的问题:南极是整个地球上最高、最干、最冷和风最大的地方。南极点的平均温度是-60℃。风一刮起来,基本上是飓风那个级别的;海拔高度是三千多米。也就是说,过去那些探险家,光靠走一走是到不了南极点的,必须一路爬很多高山(补充小知识:在南极,你要么是阿蒙森派,要么是沙克尔顿派,要么是斯科特派。阿蒙森是第一个到达南极点的人,但他一路上拿狗喂狗,才最终到达。这样他就成了南极探险家中的迈克尔·维克,你喜欢他可以,但别说,不然就有一群动物保护的狂热分子要跟你大吵特吵。沙克尔顿呢,就是这里的查尔斯·巴克利:他是南极的传奇,闪闪发光的名字,但永远有个遗憾,他从来没到过南极点,就像巴克利的队伍从没夺冠一样。哎,我怎么就开始拿运动员来类比了呢,真想不明白。最后就是斯科特船长,他被推上神坛,反而是因为他的失败;一直到今天,这个圈子也没能完全接受他,因为他待人接物态度很差。我嘛,当然是最喜欢他咯,你懂的)。南极点位于一块移动的冰盖上。每年都要重新标定一次南极点的最新位置,因为这里每年都会移动十米左右!那我盖的房子是不是就要变成一座用风力来发电、像螃蟹那样走路的冰屋呢?有可能哦。这个我不担心。发明创造的才能,失眠时候的思考,就是用在这上面的啊。

这里修的任何建筑,都必须和美国那边协调。小到一个钉子的每一种材料,都要空运过来。往南极点运送物资的成本非常高,一丁点儿东西都不能浪费。二十年前,我修了个零浪费的房子,用的全是方圆20英里之内能找到的材料。这一次呢,需要的是方圆9 000英里之外的材料。

我的心“咚咚”跳起来,但不是那种让人难受的心跳加速,不会觉得,啊,我要死了,而是那种很兴奋、很激动的心跳加速,好像在说,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要是没有,请你靠边儿吧,因为老娘要大显身手了哦。

我就一直在想,哎呀,我跑到南极来参加这次家庭旅行,真是太棒了!

你是了解我的,哦,可能也不了解。反正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每一天的每个小时都在计划去接手那个新的南极点研究站。我说每一天的每个小时,就是二十四小时,因为这儿的太阳又不落山。

说句公道话,《艺坛》那个记者非常尽职尽责了,但我只要看到收件箱里出现他的名字,就疯狂地点删除、删除、删除。不过,对于他问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我从没有自认为是个伟大的建筑师。不如说我是个有创意的、擅长解决问题的人,品位不错,而且非常不喜欢去处理物流上的难题。我一定要去南极点,如果不为别的,至少也是为了能把我的手放在南极点那个标杆上,宣布全世界真的是在围绕着我运转。

我整整两天没睡觉,因为这一切真是太有趣了。南极点、麦克默多站和帕尔默站的运营方都是丹佛一家军事承包公司。下个月整个南极的运营协调恰好是帕尔默站负责。我和这些东西唯一能产生的联系,就是贝基。我当时就下了决心:不管她每次找服务员要小餐包的时候多么浮夸地道歉,我都跟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