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十三 战车(第2/7页)

陌生人放下杯子,脸色煞白,但还是说道:“好呀。我还没见过死的脱衣舞娘呢。哎呀,不过她活着的时候我可是见过,那时候可是十分风光呢。”

这位停尸房的负责人说:“来吧,我带你看。”

走廊里冰匣的门摆成三排。杰瑞沿着边缘走,拉开一个门栓,取出托盘,里面躺着的人盖着廉价棉布被单,他一把揭开,动作颇为浮夸。

多莉·伊瓦思是割腕自杀的,现在躺在电镀托盘上活像个白痴,双眼微闭,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鼻孔和嘴巴都塞着棉花。

这就是她在琥珀色的聚光灯下抖动的乳房,她在烟雾环绕的老男人和小屁孩中间扭动的肚子,演出结束时劈开的长腿。指甲油已经斑驳脱落,大拇指上缠着名牌,手腕上裹着绷带。

“好一个漂亮的小苹果——当年。”杰瑞把被单盖好,抽屉推进去,狠狠把门关上。回到办公室后,访客又干了两杯白兰地。

多莉已经找到了暗巷的尽头。她在逃避什么,以至于让她割破自己的血管?噩梦越来越近。在她太妃糖色的头发下面,在她的头脑里,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她推到了这一步?

阴冷的办公室里,白兰地酒劲上来了,杰瑞也嘁嘁喳喳笑着讲开了:“有时候晚上真有乐子。有一次——去年冬天——那个晚上真是沉重。真的,不骗你。他们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地进来。都是老家伙。五分钟,十分钟,电话就响了:‘杰瑞,快来,又来了。’我跟你说,我整晚没有一分钟消停过。底下一层满了,接着往第二层放。我是一点也不想往顶层放——得弄两架梯子,两个人帮我才能上去。好了,你又能怎么办呢?没错。两个放一格。大概四点吧,老战斧打电话下来,问我哪个哪个尸体在哪,我跟她讲了——是个女的。接着她又问一个,是个男的,我在簿子里查了查,又跟她讲。哎呀,我把他俩弄到一个格子里了。那又怎么了——他们都死了!然后她就火了。你真该听听她当时说的那话。”

老天爷啊,这哥们嘴就闭不上了,出去一分钟不行吗?一分钟就够了。就在杰瑞头顶的架子上。

“她骂得可狠了。她说,‘吉瑞’——你真该现场听听,你都不敢相信——‘杰瑞,我觉得你应该懂规矩’——这是她原话——‘你应该懂规矩,不能把男人和女人放在一个冷藏格子里!’你能说什么?我就跟她讲,我说:‘莱尔小姐,你是不是在暗示,我应该鼓励尸体搞同性恋?’”杰瑞靠到旋转椅上,拍着大腿,而他的同伴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她然后就咆哮了,你真该听听!等一下,来电话了。”他接听后说道:“马上来,马上,”然后向后推开椅子。“有活了,马上回来。给我来一杯再走。”

他摇摇晃晃地在走廊里面前进。电梯停了,开门,关上,发出往上走的嗡嗡声。

1900年。5月28日。年龄:95、80、73、19……19……多丽丝·梅·卡德尔。死因:败血症。接收地——可恶,她从哪来的?没有籍贯。姓名,年龄,死因。28号只有这一名年轻死者,前一页后一页都没有。电梯下来了,他赶忙把登记册放回原位。

杰瑞站在门口,身形不太稳,脸上闪着光。“来搭把手?是个胖子!老天啊!”

“不。她在这儿时我还不在。我是八年前才接手的,我之前是美瑞薇瑟夫人。她后来一直住在盲人之家。白内障,你懂的。”

一个有教养、轻柔的声音说道:“美瑞薇瑟夫人,冒昧打扰,纯粹是我个人的爱好。你看,我是修家谱的,正在查我妈妈这一边的亲属,卡德尔家。我在老城市名册里发现,有个姓卡德尔的人住在这座房子里,大约三十五年前,您当时是这里的房东。当然了,您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年轻人,我当然记得。她是个好女孩。多丽丝·卡德尔。就跟昨天发生的一样。是血液中毒什么的吧。我带她去医院。太晚了,死了,埋在公共墓地。我不知道她家人在哪。我本来想给她买块坟地的,可惜没钱。我还试过凑份子,可房客们都凑不齐。”

“她是新泽西州卡德尔家的?”

“可能祖上是,我就记得她是宾夕法尼亚州图克斯伯里的人。”

“美瑞薇瑟夫人,你跟马萨诸塞州的美瑞薇瑟家族有关系吗?”

“哎呀,小伙子,你可是问对人了。我祖母是马萨诸塞人,是我爸爸这一边的。你要是对美瑞薇瑟家族感兴趣——”

“卡德尔夫人,我资料差不多收集全了,不过我还有一些公事要问,政府登记用的。”黑色正装,公文包,角质架眼镜,圆点花纹领带,标准公务员形象。

“请进,请进。我一直在找多丽丝的照片。我上次给你看过以后就不见了。”

“多丽丝·梅。她是你的第二个孩子,我觉得。你把照片夹在《圣经》里了,卡德尔夫人。”

他的声音很干瘪,肯定是整天忙不迭地四处走,都累坏了。

“咱们再看看。这——就是这。再往远处看看。你女儿高中毕业的日期,我之前问过你么?”

“她就没毕业。上了一门经商的课,然后就跑去纽约市了,从此再没见过。”

“谢谢你。你说,你丈夫从十三岁就在矿上干了。他当时遇过多少事故?我是说,让他一天或几天不能上班的事故?”

“老天啊,这我可能没跟你讲过!我记得有一次,那会儿我们刚结婚……”

人口信息采集员慢慢地朝着城里唯一的电车线走去,公文包里是一个微缩胶卷,包含一张明信片的正反面。一面是小女孩的廉价照片,在康尼岛拍的。她坐在一艘假的划桨船上,船的名字叫“海风号”,她手里拿着一只桨,身后是涂着漆的灯塔。背面的字写得很清晰,但没什么特点:

妈妈好,大家好:

我目前在康尼岛,仿佛身处世界上最大的集市。阿勇带我来的,这名字傻不傻?我拍了照片给大家看。请转告爸爸和大家,我希望跟你们在一起。代我抱一抱小珍妮。我很快会再来信的。

爱你们的,

多莉

卡尔里斯牧师走上玻璃凹室里的讲台,周围茂密的蕨类和棕榈树把夏日的阳光挡在外面,台下的说话声也匆忙地平息了下来。屋子里其他地方都很阴凉,临街的窗户拉着窗帘。

他翻开带有金片拉环的《圣经》,用手理了理头发,直视着下方天堂来信教会的教众。

“今天上午讲解的经文是《以弗所书》第五章的八、九两节:以前你们是暗昧的,但如今在主里面是光明的,行事为人就当像光明的子女。光明所结的果子,就是一切良善、公义、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