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十三 战车(第3/7页)

普雷斯科特夫人来晚了,可恶。还是说,真正有权的人都是这样?他肯定是那种永远迟到的混蛋——以为全世界都会拉起帘子等着他。

蓝眼睛从经文上抬起,微笑着面对台下的信众。屋里大概有二十个人,有几个是被硬拽过来的丈夫,也有个别男信徒。

“亲爱的朋友们,在这个炎炎夏日,我们相聚。主的光辉洒满整个世界,我们要领受祂的智慧……”

塔伦泰尔在哪?她应该来观察普雷斯科特和听众的啊。

“……我们曾经在恐惧、无知、怀疑的暗昧中行走。如今,坚定的信仰照亮了我们世间的道路。”

在阴暗房间的另一端,前门开了又关上,两名身穿印花连衣裙的矮胖女人进来了——是塔伦泰尔和普雷斯科特。狗娘养的!这个白痴又在最后一刻退缩了吗?一丝焦虑闪过。斯坦在想会不会又有人摆了他一道。

接着,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身材魁梧,浅灰色法兰绒正装,头上戴着巴拿马帽。气窗里透进来的微光只能照出他黑色的侧影。此人肩膀姿态带着一股傲气,手里是有资产的——土地、厂房、农田、机器。还有人。两个圆形的、猫头鹰眼睛似的亮片在他头上闪过——他正转身跟普雷斯科特小声说话,那是无框眼镜反射出的暖房里的光。他在后排坐下,把几个椅子拉开,好给双腿腾地方。

卡尔里斯牧师吸了一口气,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镀金《圣经》。

“亲爱的朋友们,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一个参加过大战的男人的故事。有一天夜里,他和一名战友被派去无人区侦查——这时,照明弹从敌方战壕里升起,把大地照得通明。要是我们,可能就要像大卫一样祈祷:‘使我脱离那欺压我的恶人,就是围困我,要害我命的仇敌。’而故事里的主人公却冲向弹坑隐蔽,在德国人的机枪正向空地里散布死亡的时候,把战友推到了一边。”

埃兹拉·格林德尔麻木地用巴拿马帽扇着凉。

“没有掩护的士兵倒下了,身受重伤。还没等照明弹的光亮消散,匍匐在弹坑里的另一名士兵看到战友的眼睛正盯着他,充满嘲笑和谴责。

“亲爱的朋友们,岁月如梭,当年的幸存者如今成了社会的中流砥柱,结婚生子,名誉很好。但是,他灵魂深处总是留存着那名濒死小伙子的脸,他的眼睛,谴责着他!”

巴拿马帽停住了。

“这个人最近对精神学产生了兴趣。他开始去我的一个灵媒朋友开的教会,在城市的西边。他把心安放在灵媒身上。后来,他们终于与那名因为他的怯懦而丧生的‘战友’见面了,你猜战友的灵魂对这个饱受愧疚折磨的人开口说了什么?他说:‘我宽恕你了。’

“朋友们,你们自己想一想,千斤重担终于从他心头卸下,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获得解脱,享受着阳光、和风与晨昏鸟鸣,这颗饱受折磨的心如今感受到了怎样不可言喻的快乐。”

格林德尔身子前倾,一只手扶在前面的椅背上。普雷斯科特夫人跟他耳语了几句,但他充耳不闻。他似乎完全被讲坛后男人的声音吸引住了,抓住了,那个身穿黑色牧师服的男人。在夏日骄阳下,他的头发宛若黄金,一如他的金玉良言。

“亲爱的朋友们,宽恕不必来自于神。我们如何对拂过饱满庄稼的风儿犯罪呢?我们怎么能伤害春日的黄昏里紫丁香的清香、秋日湛蓝的天空、冬夜里永恒的繁星呢?不,我的朋友们。我们只能对人类犯罪。而人,在灵魂的下一处居所中会温柔地对我们说:‘我宽恕你,我的爱人。等你加入我们的行列,你便会明白。在此之前,带着宽恕的爱与喜悦走下去吧,从在神的巨手下永生的我们自己身上汲取力量吧。’”

眼泪涌出牧师的眼睛,在他的面颊上闪着从玻璃上反射来的微光。他不再说话了,站得笔直,如同驾驭战车的皇帝。

“让我们祈祷吧。”

房间里最后面的那个男人,他大半生都在打压对手、贿赂议员、瓦解罢工、武装打手、欺骗股东、巧取豪夺未婚母亲的房子。现在,他却用手遮住了眼睛。

“牧师,有人对我说,你的声音是从喇叭里放出来的。”

“我听过喇叭的声音。声音不是我放出来的,是他们自己来的。灵媒或者是天赋,或者是虔诚、修炼与耐心的结果。”

这些雪茄花了斯坦二十美元,但他随随便便把盒子推到桌对面,自己拿了一根,然后给大亨点上火。百叶窗帘拉着,窗户开着,电扇吹出来的风很舒爽。

格林德尔抽了两口雪茄,烟从鼻孔里分出来,说了声好,然后躺到椅子里。

通灵师好像突然想起了某个安排,说道,“不好意思”,然后在日程表上匆匆写下几笔。他一边让格林德尔继续抽,一边打了个电话,接着转过来,微笑着等他开口说话。

“你家里有没有喇叭,我不管。我要在我家里看到。”

牧师面色严峻地说:“格林德尔先生,通灵不是表演,而是宗教体验。我们不能指定时间地点。它们不挑房子,它们可能会在劳工的陋室中出现,却完全躲开有钱人、文化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大人物点了点头。“那我跟你去吧,卡尔里斯。你有一次讲道里说,唯一能确证死后生活的就是通灵信仰。我记得你还说过,‘拿给我看’是美国业界的密语。好了,你这次算是说对了。我只要求你拿给我看,就这样。公平吧?”

牧师的笑容圣洁而仁慈:“只要能坚定你继续探寻的决心,我愿意效劳。”

抽烟的时候,格林德尔一直盯着通灵师,而卡尔里斯则似乎陷入冥想。

格林德尔椅子左边是柚木咖啡桌,是皮巴蒂夫人留下来的,上面翻着一面小中国铜锣。气氛越发凝重。企业家似乎想逼对方先开口,但谁都没有。铜锣突然发声了——响亮,带着挑衅。

格林德尔从桌子上拿起锣,翻过来仔细看。接着又拿起桌子,用指节敲击桌面。再次抬起头时,他发现卡尔里斯牧师正微笑着看他。

“格林德尔先生,铜锣和桌子都归你了。之前从没有溢出的精神力量能把它敲响,我们称之为灵力,就像刚才那样。有人想要跟你沟通。但这很难——你根深蒂固的怀疑构成了阻碍。”

斯坦能从大人物的脸上看到内心的矛盾。他既害怕被骗,又渴望见证奇迹,得到1900年5月28日死于败血症、时年十九岁的多丽丝·梅·卡德尔的宽恕:不过我跟你说,多莉,要是我们现在就结婚,一切就都毁了,一切。

格林德尔身子前倾,夹着雪茄的两根手指朝天。“牧师,我的新泽西工厂里有一架药用天平,头发丝都能称得出来——一根人的头发丝!它放在玻璃柜里。你只要能让天平动一下,我就给你的教会捐一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