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7页)

雅娜也不禁气愤起来:

“那人,绝不会丢下这姑娘不管。真若不管,他就太卑鄙啦!那么,我们就打听出他的姓名,去找他算账,非叫他把这事说明白不可。”

于连已经消了气,重又开始踱步:

“亲爱的,她不肯讲出那男人的姓名,她对我不肯讲,难道就会告诉你吗?……那人,若是不愿意娶她呢?……我们总不能有个私生子的姑娘住在这里,你明白吗?”

雅娜却执意地重复道:

“那人,若是不肯娶她,那就太可恶了。我们一定要把他打听出来,绝不饶过他!”

于连满脸涨得通红,又发起火来:

“可是……眼下又怎么办呢?”

雅娜也拿不定主意,又问道:

“你说该怎么办呢?”

于连立即讲出自己的想法:

“哦!照我看,这事很简单。我给她点钱,就打发她和孩子见鬼去吧。”

然而,这位少妇非常气愤,反驳道:

“这么处理绝不行。这姑娘是我的好姊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干了一件错事,那也没办法,但是,我绝不会因此就把她赶走。实在不行,这孩子我来抚养就是了。”

于连一听,暴跳如雷:

“那怎么行?要考虑我们清白的名声,要考虑我们的门第和社会关系!别人会到处讲我们包庇罪恶,收留贱女人。此后,有身份的人就不敢登门了。真的,你是怎么想的呢?简直荒唐透顶!”

雅娜仍然心平气和,又说道:

“我绝不允许把罗莎莉赶走,你若是不愿留她了,我母亲会把她接走,迟早也要把孩子父亲的姓名弄清楚。”

于连火冒三丈,甩门出去,同时嚷道:

“妇人之见,愚蠢透啦!”

下午,雅娜上楼去看望产妇。小使女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唐图寡妇在一旁看护,怀里摇着初生的婴儿。

罗莎莉一见女主人进来,立刻用被单蒙上脸,失声痛哭,哭得伤心极了,浑身随着抖动。雅娜想拥抱亲亲她,但她死也不肯,总是蒙住脸。这时看护过来,把被单揭开,罗莎莉就不再动了,但她仍然轻声啜泣。

炉火不旺,屋里很冷,婴儿在呱呱啼哭。雅娜不敢提起小东西,怕惹她又哭起来,只是握住她的手,不假思索地反复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可怜的姑娘眼睛往看护那边看,听见婴儿的啼叫就心惊肉跳。她还有点悲伤,喉咙哽咽,不时抽泣一两声,抑制回去的泪水,在她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雅娜又拥抱亲了她一下,对着她耳朵悄悄说:

“好啦,孩子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她见罗莎莉又要哭了,便急忙离开了。

雅娜每天去看她,而罗莎莉每天见到女主人都要哭一通。

婴儿送到邻居家寄养了。

发生这件事之后,于连不大跟他妻子说话了,就好像他还耿耿于怀,怪雅娜不肯赶走小使女似的。有一天,他又提起这事,雅娜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男爵夫人在信中说,白杨田庄若是不容罗莎莉的话,就马上打发到她那里去。于连火冒三丈,嚷道:

“你母亲跟你一样,全都胡来。”

话虽如此,他却不再坚持了。

半个月之后,产妇能起床了,重又照常干活。

一天早晨,雅娜让她坐下,拉住她的双手,眼睛盯着,说道:

“唉,孩子,把情况全告诉我吧。”

罗莎莉哆嗦起来,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呀,夫人?”

“那孩子是谁的?”

小使女惊恐万状,极力想挣脱双手,以便捂住脸。

然而,雅娜硬是亲了亲她,安慰道:

“丫头啊,这是件不幸的事,发生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一时没有检点,不过,许多别人也都难免。如果孩子的父亲娶了你,也就没人再想这件事了,我们就雇用他,让他和你一起在这里干活。”

罗莎莉就像受人折磨似的连连呻吟,还不时用力想挣脱跑开。

雅娜又说道:

“我完全理解,你是感到羞愧,可是你瞧,我并没有发火,而是平心静气地和你谈话。我打听那个男人的姓名,也是为了你好,因为我看你这么伤心,就觉得他抛弃了你,我就是要阻止他这么干。喏,于连会去找他,我们要逼他同意娶你,而且,我们留你们俩在这里干活,就会迫使他好好对待你。”

这回,罗莎莉猛一用力,双手终于从女主人的手中挣脱出来,发疯一般地跑了出去。

用晚餐时,雅娜对于连说:

“我劝过罗莎莉,想让她说出引诱她的那个男人的姓名,可是没有问出来。你也试试吧,我们好迫使那个无赖娶她。”

不料于连当即发火,答道:

“哼!告诉你,这件破事,我再也不想听了。你非要留下这姑娘,那就留着吧,但是不要再来烦我。”

打从罗莎莉生孩子之后,于连的脾气更坏了,而且养成一跟妻子说话就叫嚷的习惯,就好像他一直没有消气。反之,雅娜说话倒总是压低声音,和颜悦色,以商量的口气,以免争执起来。然而夜晚躺在床上,她常常独自垂泪。

他们蜜月旅行回来之后,于连很少和她同床,现在他尽管总发脾气,但又恢复做爱的习惯,连续三个夜晚不入他妻子卧室的情况,是极少见的。

不久,罗莎莉也完全康复,也不那么伤心了,只是还有点提心吊胆,摆脱不了一种无名的恐惧。

有两回,雅娜又想盘问她,她都慌忙跑开了。

于连也突然变得和气了,年轻的妻子又隐约怀有希望,心情也快活起来,不过偶尔还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烦恼,但她绝口不提。现在还没有解冻,一连将近五周,白天晴朗,碧空像水晶一般,夜晚,广宇寒峭,满天星斗又仿佛繁霜,覆盖着坚硬而闪光的一色雪原。

在扑满雾凇的大树屏障后面,孤零零的方形院落的农舍穿着白衬衣,仿佛睡熟了。人畜都不再出来,唯有茅屋的烟囱暴露隐藏的生命,那缕缕炊烟垂直升向冰天。

原野、绿篱、围垣的榆树林,一切都仿佛冻死了。时而听见树木咔吧咔吧的响声,就好像树皮里的肢体都破碎了,有时一根粗枝会脱落,无坚不摧的严寒冻僵了树液,截断了纤维。

雅娜惶恐不安,等待着暖风吹来,她认为浑身这股说不出来的难受劲,是天气太严寒的缘故。

她时而厌食,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时而脉搏狂跳,时而稍稍进一点食又消化不良,感到恶心。由于心弦绷紧而时时震动,她处于一种持续的、难以忍受的兴奋状态。

一天晚上,气温又下降了,于连要节省木柴,餐厅里烧得不够暖。他吃完饭还直打寒战,搓着双手,低声对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