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岱年: 中国科学院内的老浙大人(第3/9页)

我们院部的这个组里有一个叫李崇桂的女同志,以前在清华大学时是地下党员,跟何祚庥是同学。她很积极,所以后来被分配到科学院的计划局。整党要求每个人都讲自己的历史。她就交代自己曾参加过三青团,还当分队长什么的;另外,虽然她出身贫苦,但她当过白崇禧的干女儿,曾在他的家里住过。整党小组认为事情很严重,打算取消她的候补党员资格。何祚庥、罗劲柏等原清华的地下党员都觉得李这个人不错,给她说情,但没起什么作用。李这个人有些手腕,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历史问题,就向支部书记刘大年靠拢,但起到的是相反的作用,她还是被取消党籍。后来何祚庥有一次在会上说,你们不要以为许良英多么开明,他以前也整过人。何祚庥举的就是把李开除出党的例子。其实这是在国家机关党委领导下做的决定,不能由许良英一个人负责。按照当时的政策,不管是谁主事,对于既是三青团骨干,又是白崇禧干女儿的人,肯定很难让她在党内继续待下去。开除党籍后,李就不能再在计划局这种要害部门工作了。她被调到编译局当编辑。不知道以后拨乱反正时是不是给她做了改正,恢复了党籍。

整党时还有一个大案——科学院的党组副书记丁瓒被开除出党。丁瓒也是科学时代社的,他在1927年就入了党,是个老党员,后来被捕,被关进苏州反省院。不仅如此,他还当过苏州反省院犯人自治会的主席。自治会与黄色工会类似,属当局的工具,当局通过这个组织用犯人管犯人。反省院内的一些共产党员因此觉得丁瓒这个人品质不好,是帮国民党官方的。后来抗战国共合作时,丁瓒被放了出来,到达重庆,通过廖沫沙、徐冰这些人,又重新入党。然后,他到美国留学,再后,他回国。他加入了科学时代社,是南京分社的,在科学界做了不少统战工作,所以1949年时他是中国科学院的主要筹办人之一。中国科学院成立后,他被任命为党组副书记,恽子强被任命为党组书记。恽子强是恽代英的弟弟,原本是学化学的,曾做过延安自然科学研究院的副院长。他是个很老实的人,跟科学界交往很少,而丁瓒很活跃,跟科学界联系很多,所以尽管丁只是副书记,可科学院的工作主要是他在抓。

熊:那丁瓒跟恽子强处得好不好呢?

范:恽子强不是个抓权的人,他觉得你能干就让你干,这样一个老好人,大概跟丁瓒并没有多大的矛盾。1952年开展“学习苏联”运动,科学院要派一个代表团访苏。名义上代表团的团长是钱三强,实际将由丁瓒在其中负主要责任。他们准备访苏时,我们开始整党,丁瓒等人因有重任在肩,特许不参加整党。但这个时候,从国家机关党委转来了一封揭发信。在国家机关的一次高级干部会议上,一位与丁瓒同在苏州反省院待过的老同志说,丁瓒怎么也来开会?他在监狱中表现不好啊。他就写了揭发信,问“丁瓒这个叛徒是怎么混到党内来的”。国家机关党委把这封信转到科学院来。于是决定丁瓒不访苏了,接受整党审查。

以前我在杭州市委时,一直都做党的工作,所以就把我从《科学通报》临时调出来,和国家机关党委的干事、原宜兴县委书记张义祥一道,专门调查丁瓒的材料。我们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北京跑,一个个去找,找了不少人,譬如外交部的章汉夫、乔冠华,中央统战部的徐冰,北京市委的廖沫沙,剧作家陈白尘,还有北京医院的副院长计苏华等。都是张义祥提问题,他们讲,我做记录。由于时间比较紧,记录完毕、稍作整理之后,就让他们签字。

熊:当场就签字?

范:当场就签,因为要赶时间。如果以后再寄,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经调查,党组织得出了以下几个结论:(1)丁瓒在监狱中表现不好,当过自治会主席;(2)他在重庆是重新入党,可他在后来填表时却说自己是20年代的老党员,所填党龄有错;(3)当时科学院有人揭发他,说他在办公厅当副主任时用了两个南通籍逃亡地主——包庇逃亡地主。凭这三条罪状,他的党员资格被取消了。

熊:他有没有别的工作作风问题?

范:没有听说。

熊:听人说他比较霸道,这算不算问题?

范:他是比较霸道,但这不构成问题。在最后的批判会上,许良英是主要的发言人,他把丁瓒狠批了一通。他长期以为是他的批判导致了丁瓒的下台。我说不是,起关键作用的还是我们外调形成的那些材料。前段时间,丁瓒的儿子丁宗一来看我。他们怪秦力生,以为是秦力生把丁瓒整下去的。科学院党组原由恽子强任书记,丁瓒任副书记。1952年以后,中央要加强科学院的领导,调了一批高级干部过来。秦力生第一个到,他以前是四川一个区的党委书记。他来了之后,科学院才成立党总支,由他任总支书记,1952年底到1953年初的整党就是由他抓的。不久,张稼夫也来了。张稼夫原来是西北局宣传部部长,过来后任科学院党组书记。所以秦力生是奉国家机关党委龚子荣的命令,直接抓丁瓒的案子。后来我对丁瓒的子女说,你们不要怪秦力生,他完全是执行国家机关党委的指示。最后处理丁瓒,也不是秦力生出的面——出面的是郁文,那时他也调来了,任人事局局长以及新成立的科学院机关党委书记。因为我是搞材料的,对材料比较熟悉,他让我陪着同丁瓒谈话。郁文向丁瓒宣布取消他的党员资格。丁瓒很不满意,但也没有办法了。那个时候科学院还是比较宽松的,虽然取消了丁瓒的党籍,不让他做党组副书记、计划局副局长了,但把他调到心理所后,还是让他当副所长,研究员。

熊:他当时很痛苦吗?

范:痛苦是当然的。后来,有人说院部有个“浙大帮”,很活跃,把党组副书记都给弄下去了。这里面有许良英、周志成,每次开会发言,都很激烈,上纲上线;而我是做具体工作的。在批丁瓒时,中宣部还来打招呼,说我们这些地方上来的党员同志比较左,要我们别太左了。其实我们哪有决定权?决定权都在国家机关党委那里。

熊:中宣部来打招呼……这意味着不是何祚庥等人的私人关系。

范:不是。胡乔木他们对丁瓒也蛮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