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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吧!”女人的弟弟又开口了。
“阿磐闭嘴,不然我揍死你。”
“他们不让!”
“你再吵,”任待燕说,“我们就不管了。”
他正在听院子外面的动静。
“进来,”一头红发的女人斩钉截铁地说,“别出声,外面能听得见。”
她领着众人进屋,屋里黑黢黢一片,只有一点炉火燃尽的余光。屋里只有一个房间,一边靠墙有一个炕,上面挂着一道帘子。看样子,她和弟弟爹爹住在一起,那道帘子后面就是她自己的地方了。很多时候,当妈的死了,做女儿的生活就会艰难很多。
她坐在炕沿上,示意炉火边上还有个凳子。两个大男人都没有坐下。赵子骥走到屋子临街的一面,小心翼翼地透过门边的窗户向外张望,一只手平伸,示意外面没有人。
“隔壁家有个儿子在兵营里打杂。别让他听见声音。”这姑娘说。
“隔壁是个长舌头奸细。”阿磐同意道。
“你又是个啥?”他姐姐生气地说。
“他只是个小孩儿,”赵子骥突然插嘴,“干些小男孩干的事。”
“你昨知道他干过啥?”
任待燕说:“多谢二位搭救之恩。”
姑娘没好气地问:“谢我干吗?”
阿磐吃了一惊,轻声叫道:“碧安姐!”
“她问得对。”任待燕说。每个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赵子骥一直待在窗边,时不时地朝街上张望。“只要我们能从这里脱身,你就绝不会后悔帮过我们。”
“说得真够清楚。”女孩说完,笑了一笑。
这俩孩子可真有趣。任待燕心想。啊,其中一个还是孩子,另一个已经到了,或者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赵子骥问:“你的头发?”这虽是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可她的表情却引人注意。
她耸耸肩——这样耸肩时的样子和她弟弟好像。“我娘祖上是西域人。我们都猜是塞达来的。人家说,那里的人头发就是这样。”
任待燕说:“在过去,塞达出产世上最好的骏马。”
“真的?”姑娘问,听起来却毫无兴趣,“我听说那里出产歌女。红头发的能卖个好价钱。那会儿他就想让我当歌女。”
“谁?你哥哥?”任待燕问。又有一件事情清楚了。酒劲已经彻底过去了。
姑娘吃了一惊,她瞪着他,点了点头。
“不是你爹?”
她摇摇头。
“你们聊得可真起劲儿,可要是他们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咱就死定了。”赵子骥说,“得想办法出去。”
阿磐一脸笃定地说:“官军把整个县城都围起来了。我亲耳听见的。”
“两百人围不住春雨城。”任待燕答道,“何况他们还要分兵搜查屋子。”他想了想,随后向众人说明该怎么做……
门开了一条缝,阿磐溜了出去。尽管其他人知道他就在那儿,可要想看清他还是挺难。他先是躲进院子里的影子里,然后没有开门,直接跳过篱笆,消失在夜色中。
“这孩子可真快。”赵子骥说。
“这孩子没救了。”男孩的姐姐说。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
“我这儿没酒。”姑娘突然说道。她的神态变了,坐得更直挺,两只手交握在身前。
任待燕柔声说:“我们不喝酒。要是官兵来了,我们就从后面出去,不会让你跟我们扯上关系,不管怎样,你都……用不着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怕啥?”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抱歉。”他说。
“为啥?”
直到这时,任待燕才忽然有一种仿佛回到家里的感觉。这姐弟俩都很聪明,心思敏捷,绝不会是更夫的孩子。“你爹是干什……一直在矿上吗?”
她像是在跟自己纠结。赵子骥还在窗边,盯着门前小院外面的巷子。
“我爹以前是个教书的,”姑娘说,“后来我哥上了山,人家不让他教书了,还给他刺了字。”
“是官兵干的?”
她点点头,动作很轻,几不可见。
“你哥哥为啥要走?”
“他被人拉去搬运‘花石纲’。上面派人来找他,他跟人家打架,还把一个人的胳膊打断了,然后就跑了。”
赵子骥在窗边问道:“然后官军就罚你爹?”
“还用说?”她说,“在县城广场上,往他前额刺字,‘教子无方’。”
任待燕说:“你……你弟弟说你喜欢和当兵的在一起。”
姑娘叹了口气。任待燕想起来,她的名字叫碧安。
“他还是个孩子,”她说,“用不着他来养这个家。我去集市上跟当兵的说说话,有时候能讨些茶米回来。”她看着任待燕,又说:“就这些,没干别的。”
任待燕清了清喉咙。这会儿,他真的想喝酒了。他坐到凳子上。
“我这么问,只是因为你……你们俩……都……”
“不像吓破胆的农户?多谢夸赞。”她说。任待燕听见赵子骥轻笑起来。
他又清了清喉咙。屋里的宁静越来越让人不舒服了。他说:“我听说,在古代,塞达的马堪称举世无双。”
“你说过了。真有意思。等我爹回来,我一定要跟他说说。他从矿上回来要走二十里路,每次回来倒头就睡。”
“有官兵!”赵子骥说。
任待燕一下子站起来,“好啦。我们从后面走。碧安,我们一出去,你就闩上门。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待着别动,”碧安说,“深更半夜,官军不会搜查屋子。别出声。”她补充道。
说完,她来到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啦?”她大声说,“出什么事了?”
“邵碧安?是你吗?”
“还能是谁?窦延,这是干啥呢?”
任待燕和赵子骥躲在屋子后面,什么都看不见。
“来了两个水泊寨贼寇!”那士兵喊道,“我们正要捉拿他们!”
“真吓人。”碧安语气冷淡地说。
“碧安姑娘,”另一个声音道,“要不,咱们不抓贼了,去你那儿坐坐?”任待燕听见一阵笑声。
“行啊!”碧安应道,“都来,叫上你家兄弟。把山贼也喊上!”
又说一阵笑,只是声调变了。
“她真会对付他们。”赵子骥说。
“你听着,”只听碧安又说道,“我弟弟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你要是遇见他,先揍他一顿,再把他送回来。”
“就你那小兄弟?还不如上树抓猫呢。”另一个士兵喊道,又是一阵哄笑,总共有四五个人,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喝,就听见这几个士兵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碧安一直站在敞着的房门外。过了一会儿,一道人影像鬼一样从她身旁溜过来,把两个贼寇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