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罗勒水妖

我要死了,里奥夫想道。这念头似乎转得很慢,一切都慢了下来,被那道奇特的光镀上金边。作曲家在这一瞬间把正接近他的那人看了个清清楚楚。他有一头淡色头发,剪成长短不一的刘海儿。周围太黑,看不出他双眸的颜色,可那双眼睛在他脸上瞪得浑圆。他的皮马甲敞开到腹部。他的头上围着块布,露出一双耳朵。

还有那把在月光下像毒蛇般美丽的剑。

他本想逃跑,可当他抬起头看到死亡已是如此接近时,他明白自己不愿背对敌人终此一生。

接着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划过,伴随着另一道月光,正中那人的胸膛上方。这让对方停了手,随后痛呼着低头望去。某件金属物体撞上地面,完美的音符随即鸣响。那音符仿佛由某种奇怪的和声作为支撑,悬停空中,驻留不去。

“该死。”吉尔墨说。

“蠢货,”那人说着,再次举高了剑,“就为这个,我会在你们死掉前先阉了你们。”可他随即犹豫起来。

里奥夫听到的歌声并不是他想象出来的。它确实存在,那是种令人脊骨发寒的声响,自高墙之下传来。他勉强分辨出那是人的尖啸声——或是喊声,至少他们是在用尽全力高喊。

拿剑的那人就站在城墙边上朝墙下望去。

接着他便试图加入合唱之中。他张大嘴巴,颈后的脊骨像铁丝般凸出。最后,就这么瘫倒了下去。

“什么?”吉尔墨走向前去,也想看个究竟,可里奥夫把他拉到墙垛后面,他俯下身,用力拉着他。

“别看。”他喘息着说,“别看。我不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可我知道我们不该看。”

那个拿剑的人倒在地上,头正对着他们。他们只凭月光也能看到,那人的两眼化为了灰烬,就像布鲁格其余死者的眼睛一样。

下方仍有尖叫声传来。

“别盯着它看!”

“捂住你们的眼睛!让里弗和海尔曼去抓住它。”

“它没把他们全杀掉。”里奥夫低语道。

“什么没把他们全杀掉?”吉尔墨问。

里奥夫发现老人正在颤抖。

一个更有力也更威严的声音盖过其他人的话语:“这玩意儿是从墙上扔过来的。那里还有人。找到他们。干掉他们。”

“那是指我们,”里奥夫说,“快走。还有别看!”

两人匆忙走下楼梯,回到寂静的镇中。

“他们要多久才会过来?”当他们沿着粗糙的石板路狂奔时,里奥夫喘着粗气问道。

“不用多久。他们会从北边的城门进来。我们最好藏起来。来吧,这边走。”

他带着里奥夫绕过几个拐角,穿过钟塔下的广场,走上另一条街道。

“管它是啥,我只想知道它有几只?”

“我说不清。”

“嘘!”吉尔墨说,“停下。停。”

里奥夫照做了,透过充斥耳中的呼吸和心跳声,他能听出吉尔墨停步的原因——那是正朝他们赶来的几个人的脚步声。

“来,进来。”吉尔墨说。他打开一座三层楼房的门,两人走了进去。他们沿着楼梯走到第二层,走到一间有张床和窗上覆有帘布的屋子里。吉尔墨走向窗子。

“当心,”里奥夫说,“他们也许跟它们在一起。”

“唔,伙计。我就瞄一眼。”

小老头儿靠向窗边。里奥夫紧张地看着他,而这时背后伸来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嘴。

“嘘,”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我,阿特沃。”

吉尔墨察觉到这轻微的声响,转过身。

“阿特沃领主大人!”他倒吸一口冷气。

“你好啊,风匠,”阿特沃说,“你给我们惹了些什么麻烦?”

“领主大人?”里奥夫重复道。

“你不知道?”吉尔墨说,“阿特沃阁下是我们的公爵,查尔斯陛下的堂兄。”

“不,”里奥夫结结巴巴道,“我根本不知道。领主大人——”

“嘘,”阿特沃打断他,“现在这不重要了。他们紧跟着你们,而且会找到你们的。罗勒水妖的鼻子可灵了。”

“罗勒水妖?”

“哎。这年头,最可怕的传说都成真了。”

“就是那盒子里的东西?”

“对。”他露出紧张的笑容,“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带着它在街上走,它亮得就跟盏提灯似的。我瞧见最后一个镇民死去。我得感谢我的老保姆,是她的故事救了我的命。它的目光转到我这边的时候,我别过了脸。当然,你砸烂它笼子的时候我差点就死了,因为那时候我正盯着它呢。做得好。我想他们在把那玩意儿重新遮住前已经被干掉了一半还多。”

“你瞧见了?”

阿特沃点点头。“我在南边的塔楼上看着呢。”

“他们是怎么抓住这东西,又把它关起来的?”

“他们带着两个瞎子,”他说,“他们负责训练它。其他人都走在后面。那笼子就像只宜南灯,除了一面之外全部封死。这玩意儿会发光,一旦你看到它,就只好用尽你的意志力去抵抗了。”

“可现在笼子碎了。”

“对。所以他们只好更小心点儿了,我们也一样。”

“我们得在他们找来之前逃走。”

“不,”阿特沃轻声道,“我想我们必须干一架。还有两个人留在堤坝那边。这会让他们多费点力气,可要是时间充足,他们还是能把堤给决了。这可不成。”

“对,”吉尔墨赞同道,“不能让整个布鲁格白白送命。”

“可我们怎么跟不能用眼睛看的东西打?”里奥夫惊讶地问道。

阿特沃拿起门边的某些东西。那是两个蓝色的玻璃烧瓶,装着液体。瓶口塞着布块。

“这就是我的计划。”阿特沃说。

过了好一会儿,里奥夫朝楼梯下望去。阿特沃站在一楼和二楼间的平台上。从地上的影子判断,他拿着弓,还搭上了箭。吉尔墨俯身在里奥夫背后的窗边,两眼紧闭。

“他们来了,”阿特沃的声音传了上来,“准备好。”

里奥夫紧张地点点头。他一只手抓着根蜡烛,另一只手拿着瓶油。吉尔墨也差不多。

里奥夫听到门开了,弓弦发出一声轻颤。

“他们有弓!”有人尖叫道。

“给我上!”另一个声音命令道,“他们闭着眼睛是射不中人的。只要他们睁开眼睛,立刻就会送命。”

脚步声传上楼梯。那把弓发出连声嗡响,接着有人痛苦地大叫起来。

“只是碰巧射中,”那听起来像领头的人大喊道,“赶紧上。”

“就是现在!”阿特沃大喊一声,奔上楼梯。

里奥夫点着了那块被油浸透的破布。

接着他看到了一道充斥着楼梯平台的光。那是一片美丽的金光,是他平生所见最完美的光芒。对彻底安宁的期待填满了他的心,而且他明白,要是他看不到光的源头,他会活不下去的。